第一百九十九章 万历掀桌子
张居正这时垂首回道:“是!执政公卿们大多都希望能够折中,以尽快消弭吴地民变。” “先生也觉得这会是民变,而不是豪右们在幕后煽起的动乱?” 朱翊钧问道。 “陛下容禀,无论是民变还是动乱,他都是一把已经烧起来的火,官疲民乏,无论朝廷如何处置,都得先把这股火灭下去。” “如同发烧之人,当不必先问其热来自五脏何处,退烧是第一紧要的!” “而要及时退烧,只得先委屈一下亲军卫,或者有必要杀几个亲军卫的官校,如那个戚金,以换得避免更多商贾百姓乃至官吏士子被杀。” 张居正这时说道。 “朕不同意!” 朱翊钧这时回了一句。 “请陛下顾全大局,相忍为国!” 张居正说着就对朱翊钧拱手说了起来。 “朕不能委屈自己的兵,除非海瑞能递来实证,否则,朕的兵就是冤枉的!” 朱翊钧沉着脸言道。 “陛下,治国理政有时候是不能唯对错是非论的!” “個人冤与不冤有什么要紧,只要达成安天下的目的就行,自古圣君也不是没有枉杀过人,但也并不掩盖其仁德也!” “这时,陛下就不宜再胶柱鼓瑟,臣也未曾教陛下如此执拗也!” 张居正激动地说了起来。 朱翊钧猛地站起身来,盯着张居正:“先生这话虽似有理,但却忘了为君当持正的道理,朕且问先生,为所谓天下之安,不论是非对错,牺牲个人,是真正的仁乎?” “是为大仁!” 张居正回道。 “那牺牲的是士大夫呢?” “今日若要委屈的是几个文臣,要朕冤杀几个文臣,先生也能接受朕这样做吗?” 朱翊钧问道。 张居正沉默了下来。 接着,张居正就还是如实说道:“自然是不一样的,屈杀士大夫,有损圣德!毕竟,执天下口舌者,为读书人。陛下即便将来欲屈杀士大夫,也不当自己承认,而应推诿于宠臣。”zWWx.org “为君者敢做不敢当,还算什么圣主?” “还谈何为政以德?” 朱翊钧冷笑着问了起来。 张居正急声道:“陛下!这只是万不得已之时,但有些时候得通权变的,而不能一味按照圣人的意思做,帝王尤其是当只以圣人道理教人,而非是让圣人道理约束自己。” “先生这话虽有理,但还是在告诉朕,对士大夫要高看一等,其他人都可以随便委屈,只士大夫不能!哪怕要屈杀士大夫,也得做做不是自己意思的样子。” “所以,今日若是需要委屈士大夫,先生是否劝朕的话,就是不要无故杀之了?” 朱翊钧继续问了起来。 “不敢瞒陛下,是的。”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呵呵冷笑起来:“但先生应该明白,朕宽恕之前同谋逆罪的士绅们凌迟之刑,不是因为他们士绅,要给他们体面,只是因为他们是汉人,也是朕的子民而已,是因为朕立志要把自己的子民比外夷更当回事而已!” “只要是朕的子民,不仅仅是士大夫,包括军人百姓,朕都得把他们比外夷更当人!” “所以,朕要杀自己的兵必须是堂堂正正的杀,不能是这种不明不白的杀!” “但先生明显只是让朕把仁施于士大夫,忘记了让朕把仁施于所有子民!” “两广一带,因为官绅盘剥太重而被逼造反的百姓,先生让两广提督几万几万的杀,先生和其他士大夫都没让朕相忍为国,为少杀几万人的大仁,去委屈一下少部分的当地士绅!” “现在却为了一些豪右爪牙,却要朕相忍为国,要朕委屈自己的亲军卫!” “那么,朕这皇帝到底是只是士大夫们的皇帝,还是天下所有大明子民的皇帝?” 朱翊钧说后问着张居正:“请先生回答朕!” 张居正只把头埋的更低了些:“臣无话可说,只是时局如此,臣只能请陛下相忍为国,毕竟陛下自己也是不想再多添杀戮的。” “朕要忍,也不是对这些无视王法的豪右地痞流氓忍!” “凭什么只把士大夫当人,不把自己的兵和其他子民当人!” 朱翊钧突然怒吼一声。 接着,朱翊钧就伸出双手,神色凝重,且将头上的翼善冠取了下来。 然后,朱翊钧就对低着头的张居正继续说道:“朕相信自己的兵!海瑞之前送来的急递里说没有实证证明朕的亲军卫掠民,那朕的亲军卫就是冤枉的!因为朕相信自己的亲军卫就如同相信海瑞,相信海瑞就如同相信先生,先生如果为顾全大局,要朕委屈自己的兵,自己就把这皇位不要了!” “先生另选个愿意只把士绅当人的朱家子孙当皇帝去吧!” 说着,朱翊钧就举起翼善冠奋力往地上一摔。 “这种不能持正、不能公允、不能把所有子民当人且假仁假义的皇帝谁爱当谁当去!” 嘭! 华丽的乌丝翼善冠坠落在金砖上,发出一声响。 接着,朱翊钧就转身而走:“朕自己回凤阳去,学太祖重新,拉着不愿这假仁假义存在的天下义民,重新举义旗,组建义军,造反做一个把所有子民都一视同仁的新皇帝!” 朱翊钧说着就看着同样低垂着头的张宏和张鲸两大榼:“你们作为朕的家奴,要跟着朕一起去,就一起走,如果不愿意,也罢了!” 张居正身子一颤,且猛地抬起了头。 顿时,他就看见朱翊钧头上没有了冠,一下子如心口如被人猛刺了一刀,绞痛起来。 “陛下!” 只听的咚的一声巨响,就见张居正已跪了下来,身子微微一晃,头贴在了地上,隔了一会儿,才呜咽出声音来: “陛下若真要如此,且先诛了臣再去吧!呜呜!” 张宏这时也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皇爷若真如此,臣只能绝食而死啊!” 唯独,张鲸没有跪下来,只彷徨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主要是懵了。 天子的行为仿佛已经超出了他的智力可接受范围,所以,他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这局面,而做出最理智的分析,分析出自己现在该怎么做。 还是在见张居正和张宏都跪了下来,他才慌忙跪了下来,开始跟着哭喊:“皇爷,不要啊!” 朱翊钧这时则也停下了脚步。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抬脚继续走,张居正就眯眼寻找到了翼善冠,然后小心翼翼地拾起翼善冠,跪着朝朱翊钧走了过来,以近乎哀求地神色仰头看着朱翊钧,哭道: “陛下,戴上吧,可千万不要再意气用事啊!有些东西不能随意摔的呀,你摔了他,简直就如同摘了臣的心啊!” 张居正说着就完全忍不住地泪如泉涌起来,依旧举着翼善冠哀求朱翊钧戴回去,且继续往地下寻觅起来,仿佛在寻觅朱元璋、朱棣,还有于谦、张骢、夏言,乃至刚过世不久的高拱。 他希望他们能帮他劝劝天子。 但这些人早已作古。 只有他一人,在无助地背着外面那些公卿官僚,哀求着朱翊钧。 “陛下,戴上吧!” “臣求您了,只要您戴上,您想怎样就怎样!” 张居正像哄小孩一样对朱翊钧哄着。 朱翊钧见他如此可怜,也想到了君臣师生间近十年的朝夕相伴,和这近十年来做的努力,他最终还是不忍真的将张居正当成其他文臣一样对待,而彻底决裂,就最终还是接过了翼善冠,重新戴了回去。 张居正当即破涕而笑:“多谢陛下,臣的一生心血差点就白费了!” 说着,张居正就陡然起身,一脸严肃地拱手道:“陛下,既如此,那就只能血流成河!” “那就血流成河!” “几万无辜百姓,先生都敢杀,几万劣绅恶霸地痞,先生就要手软吗?!” 朱翊钧沉声说着就问了起来。 “臣明白!” 张居正说着就告辞转身而去。枫渡清江的万历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