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灯下黑
PART48 萧侃的自信向来底气十足,晚饭后,她打了通电话给赵河远的秘书。 她的口气是这样。 “麻烦转告赵总,壁画已经找到了,送来吴东?刘秘书,我理解你对文物的一无所知,但我相信赵总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西北地区的壁画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直接运往东南,发生霉变的概率很大。” “对,我就是要赵总亲自来敦煌和我交接。” 挂上电话,林寻白朝她竖起一根大拇指。 “萧老板,硬气啊。” “你呢?”萧侃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堆到床上,开始弯腰收拾,“要不要给你‘表叔’打电话通知情况?” “唔……” “早打过了是吧?” 林寻白被她戳得无话可说,忍不住嘀咕:“做人用不着这么聪明吧。” 萧侃冷笑,“做人不聪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的行李不多,七七八八就装了一个登山包,简单弄完后,她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锦袋,这袋子是她在玉缘坊摆摊的时候,问隔壁老板娘讨来的,黄底红纹,喜庆得很。 她松开袋子,倒出一捧菩提子。 零散的五颗是燕山月给的,另有半串十五颗是在鬼烛洞拿到的,剩下的则是曾经挂在旧车钥匙上的五颗。 林寻白瞄了一眼,怎么又是这东西! 他语气略酸地问道:“萧老板,你后来……谈过对象吗?” “没有。” 她倒也坦诚。 林寻白心头一揪,犹豫片刻后,问:“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后悔了。 他是既想听理由,又怕听理由,万一她说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话,岂不是…… 很明显,硬气的萧侃绝不会说那种软绵绵的矫情玩意,她把旧钥匙上的五颗菩提子揣回口袋,余下的原封不动装回去,塞进背包内侧。 然后她说:“男人哪有钱香?” 第二句是—— “怎么,你想追我?” 这球太直了,林寻白当场被击穿,说话都磕巴了,“你、你开什么玩笑……” “郑飞那天不是说,你把手伸进我衣服里摸来摸去……” “我那是找刀!找刀!” 他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薄皮柿子,一捏就破。 萧侃偏捏了一下。 “是和你开玩笑,我又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柿子直接炸了。 “为什么!” 开玩笑?她怎么能真的开玩笑!而且,不喜欢也该有个理由吧!他是长得不好看,枪法不够准,还是考的证不够多? 萧侃眨眨眼,上下打量他。 “你一路跟着我,太黏人了。” “……” *** 从若羌回敦煌的路线,林寻白避开了罗布泊的中心,选择走南道,过米兰古城后不久,他们再次经过那条名为小泉沟的峡谷。 苍茫的大地裂出一道狰狞的豁口,游走的黄沙为裂缝蒙上虚假的面纱。 这一次他有了经验,头也不回地在峡谷上方行驶,绝对不抄小路。大概是为了显得冷酷成熟,他一路上都没有闲聊半句。 萧侃正好落得清闲,顺便也瞧瞧他能憋多久。 后排座位上,燕山月仍在看书,书名叫《发现藏经洞》,是斯坦因撰写的西域游历丛书中的一本。 一边坐车一边看书还能不晕车,只有她才有这种好本事。 “燕子。”萧侃叫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露出惯常的冷漠脸。 萧侃笑了笑,“坐车看书伤眼睛。” 燕山月一愣,继而将手中的书页卷成一个圈,把书合上了。 傍晚时分,他们从阳关进城,暑期是旺季中的旺季,来敦煌的游客达到全年最高峰,沿途的旅游大巴与私家车络绎不绝。 因为不能提前决定来的时间,自然也没能提前预定住所,青旅肯定满房了,林寻白一时不知要往哪里开。 “去敦煌宾馆。”萧侃说。 敦煌宾馆位于阳关东路的路口,是老牌国宾馆,这意味着酒店的设施不一定高端,价格却绝不会便宜。 林寻白啧啧嘴,确定她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暴富做预热。 敦煌宾馆确实有房,车刚停下,正巧有礼宾员推着行李车路过,萧侃冲他招手,“哎,帮忙搬一下东西。” 礼宾员立刻上前,萧侃打开后备箱,指向那个方正的大家伙,“这个,还有一个箱子。” 一听这话,林寻白脸色大变。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人接触,要是一不留神—— 没等他开口阻拦,礼宾员已经伸出双手。 “您是画家吧,我看好多搞艺术的人来沙漠写生,都自带画框、画架什么的……嚯,您这个画框真沉!” 萧侃神态自若,“这画框是专门定制的,所以沉了点。” “我说呢。”礼宾员使劲一抬,把东西搬上车,“您去办入住吧,我替你们送过去。” 萧侃微笑,挎起她的爱马仕,不急不慢地走进酒店。 燕山月从林寻白身边经过,丢下一句。 “灯下黑,不懂吗?” 是,灯下黑。 越是觉得重要的东西,越要显得不在意。 越是担心害怕,越要豁达无畏。 他终于明白自己始终被萧侃拿捏得死死的原因了。 *** 赵河远是在两天后到的敦煌。 吴东飞敦煌只有一班飞机,早上七点起飞,在兰州经停一个半小时,午后两点到。敦煌机场离市中心仅十公里,他两点半就到敦煌宾馆了。 萧侃接到电话时刚刚睡醒,她先冲了把澡,才去隔壁两间叫上林寻白和燕山月,三人一道下楼。 电梯口,刘秘书早已等候多时。 “赵总在会议室等你。” “好。” 萧侃向前走,刘秘书却拦住后面的两个人,“赵总只说见你,他们就不必去了。” 他对燕山月有点印象,三个月前签合同的时候,她就跟在萧侃身旁,据说是位修复师,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身份不明。 萧侃停住脚步,扭头问:“那赵总是一个人吗?” “赵总是一个人。” “那你呢?你不进会议室?” “我是秘书。” 言外之意,秘书跟着老板是天经地义,不占人头的。 萧侃了然,隔空朝林寻白点了点手指,“他也是我秘书。” “他是秘书?”刘秘书不信。 但他不信也得信。 因为萧侃说:“他有秘书资格证。” 刘秘书没辙,只得带路。 会议室在南二楼,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保镖,这很符合赵河远一贯的作风,在签合同前,萧侃甚至没有见过他。直到签字当日,她才在赵河远办公室的外间,隔着玻璃望了一眼。 合同是由刘秘书来回传递的。 要不是她现在手里有壁画,估计还得站在外面。 刘秘书敲开门,这间会议室不大,长圆桌占了80%的空间,赵河远坐在长桌的另一头,与他们遥遥相对。 林寻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剃了光头,穿着深灰色的POLO衫和黑色西装裤,该怎么形容长相呢,大概就是一眼看过去,非常有大资本家的派头。 尤其是一双眼睛,分外的锐利。 让人不自觉地紧张,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萧侃除外。 她毫无拘束地拉开手边的一张椅子,自顾地坐下去,谁叫她左腿有伤,经不起久站呢。为了彰显自己是个称职的秘书,林寻白负手而立,在她身后站得笔直笔挺。 刘秘书绕过长长的圆桌,走到赵河远身边,“赵总,人来了。” 赵河远没起身,淡淡地说了句,“好久不见,萧老板。” “是好久了,三个月过得真快。”萧侃佯装客套,又歉意地说,“主要是壁画太贵重,不得不请您亲自来一趟,否则途中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是百口莫辩。” “理解。”赵河远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壁画在哪?” “壁画暂时还不方便取给您。” 赵河远皱眉。 萧侃朝会议室四角的监控努了努嘴,“赵总您是做慈善不假,但我要是在这里把壁画亮出来,恐怕不太好。” “你的意思是,壁画交接要选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刘秘书问。 她摇头。 “我这一路上听了不少故事,原来想找壁画的人远不止赵总您一个,您给我出的价别人一样出得起,我之所以履约,无非两个原因,第一,我与您的合同在先,又是周老师签的线,第二,您拿到壁画是为了捐赠,所以……” 赵河远明白了。 “你是要选一个公开的场合,再把画交给我?” 萧侃笑笑,“跑江湖混饭吃不容易,总得给自己打打广告。赵总您做慈善是捐博物馆、捐文物,而非直接捐款,想来也是为了名声,我的要求您一定懂。” 倘若赵河远真是无欲无求,便会让她把壁画交给文物局,大可不必亲自来一趟,多经一遍手。 这个道理还是陈恪提醒她的。 她一试,果真如此。 刘秘书不客气地警告她:“按照合同,你应该……” 林寻白不甘示弱,“按照秘书守则,老板在和客人谈话,秘书不应该插嘴。” 气氛瞬间僵住。 赵河远抬头,看了林寻白一眼,继而笑起来。 “看来萧老板这趟能顺利找到壁画,是有了得力助手。” 萧侃谦虚道:“助手算不上,顺手而已。” 刘秘书还想搬出合同条款,赵河远示意他闭嘴。 “行,就按你的要求来,一周后我会办一场发布会,到时候再交接壁画,不过——”赵河远话锋一转,“届时我会请一些专家到场,还请萧老板务必将壁画保管妥当。” 这句话多多少少有几分施压的意味。 萧侃坦然应允,“没问题。”漠兮的菩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