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三叉树
PART27 萧侃小跑回营地,土灶的火已经灭了。 胡金水朝那处高大的雅丹左侧指了指,“刚才你拉走小林,我在这儿收拾酒杯,小燕子说她要上厕所,你不在,我和陈先生也不方便跟去,她就一个人去了。” 在戈壁沙漠,落单是最大的忌讳,尤其是入夜后。 无论是上厕所还是别的什么,都得互相叫人,可队伍里仅有她和燕山月两个女人,其他事好说,如厕这种事,只能彼此作陪。 “去了多久?”萧侃问。 “有二十多分钟了。”胡金水给出一个大概。 沙漠的厕所,简单说,就是露天席地挖个坑,一般不会走太远,萧侃前几次都是在一个小土丘后解决的,一来一回不会超过十分钟。 燕山月去了二十多分钟,说长有点长,但真要说有多久,也没多久。 罗布泊天干物燥的,万一、或许…… 是那种难以启齿的状况呢? “没事,我过去看看。”萧侃从胡金水手里拿过电筒,往燕山月离开的方向走去,沙地上的脚印还很新鲜,灯一照,轮廓都在。 林寻白从后方追来,“我和你一起去。” “用不着。” 萧侃没回头,冷冷地说。 “燕老板就是一个人去的,你要是也迷路了怎么办?”眼下不是介意她态度的时候,安全第一,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独行。 萧侃脚步一顿。 林寻白当她是同意了,上前去够手电筒。 哪知萧侃猛然回身,抽刀、抬手、转腕,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没等林寻白反应过来,透骨的寒意就贴上他的侧颈。 是那柄英吉沙匕首。 银黑色的钢刃,黄铜雕花的刀柄,还是林寻白与她一起去细儿沟找李梅算账时,从老六身上搜回来的。 失而复得总是让人欢喜,就像背叛欺骗会让人大失所望一样。 “我说……” 她把刀刃向下压了压,再次警告他。 “离、我、远、点。” 林寻白屏住呼吸,一旁的胡金水也吓蒙了,袭警是什么罪来着?哦不,是不至于吧,就算小林是警察,给她俩做导游不是还更安全吗? 除非是有什么不能让警察掺和的事。 可转念一想,萧侃是在鬼市摆摊的人,哪个鬼市摊主会想和警察打交道?即便是胡金水自己,也不想整日整夜被一双眼睛盯着。 气氛冷到冰点,两人互不相让。 陈恪从帐篷里走出来,“我陪她去吧。” 林寻白简直想飞起一脚,把这个“罪魁祸首”踢回敦煌城,然而萧侃却利落地把刀一收,扬起嘴角,“好啊!” 她还笑了一下! “……” 林寻白看出来了,她完全是故意的。 *** 两人循着燕山月的脚印走远,林寻白独自杵在原地,胡金水磕磕绊绊地靠过去,不想和警察打交道是一回事,向警察同志示好是另一回事。 人在道上走,多个朋友多条路。 “林警官,你也别担心,小燕子是看你们吵架才故意去的厕所,我那么一嚷嚷,你们不就不吵了嘛!” “你还是继续叫我小林好了。”林寻白低头踢开地上的一块碎石。 胡金水打了个酒嗝,“好好,小林,说实话,你看起来真不像警察,平时装模……”他一时嘴瓢,赶紧呸了两口,“装、装扮得很随和!哈哈哈!” 林寻白苦笑,估计这正是萧侃心里在骂的话吧。 好在燕山月不是真的走失,他也稍稍宽心,想来今晚萧侃是不会与他同住一个帐篷的,他索性去收拾东西,打算在车上将就一夜。m.zwWX.ORg 越过三两处高低不等的雅丹,前方空荡而平坦,手电筒的光向远处延伸,最后与黑夜交织。 萧侃走得比陈恪快两个身位,以她对燕山月的了解,人应该不会离营地太远,她内心倾向于是有特殊情况,走在前头也是为了比陈恪先找到人。 总不能让他撞见女生蹲坑吧! “燕子!燕子!” “你在哪?我们来找你了!” 她朝远处大喊,算是一种提前预警。 陈恪当她心急,安慰道:“没事,我们可以慢慢找。” 萧侃抚了抚眉心,只能走得更快一些,“谢谢你陪我。” “不客气。”陈恪跟上她,又说,“不好意思,我的一个问题居然引起了那么大的争吵,没想到你们也不知情。” 萧侃不经意地挑了一下眉梢。 她虽与林寻白起了争执,但也明白陈恪的提问并非善意,想气林寻白的心是不假,却也没打算真与陈恪为伍。 不过他主动搭话是个机会,她顺水推舟,“多亏你发现得早,不然你手里的经书和绢画可就危险了。” 她知道陈恪想挑拨拱火,她偏把火往他身上吹。 “我的东西都是……” “那位林警官说了,你得证明,证明你曾外祖是四十年代来的敦煌,证明他出了钱,他现在是警察,较起真来,你就得向他证明。” 陈恪看起来并不紧张,“那自然是可以证明的。” “你曾外祖还在世?”她惊奇地问。 “不在了,但是我外公在,他十几岁时随曾外祖一起来中国,之后便对中华文化兴趣浓厚,无奈五六十年代局势紧张,等到了八十年代,他便经常举家来中国游玩,要不然我的父母也不会有机会认识。” 萧侃了然地点点头,他既姓陈,又是混血,自然是随的父姓,母亲那一支是美国人。 绢画和经书的问题算是搞清楚了,看他言之凿凿也不像撒谎,可他又是从哪里知道《得眼林》的呢? 幢幢的灯影照亮前方的一棵三叉树,像是死去的胡杨,他们自营地走出将近一公里,燕子会跑这么远吗? 她朝枯树走去,继续问:“你外公来过几次中国?” “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最后一次是五年前,后来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飞机。”他说。 三叉树后有个小土丘,萧侃快步跑过去。 “燕子?燕子!” 她在土丘后叫人。 陈恪用手电筒往地面照了照,脚印开始模糊不清,从一对变成一个,再往前,便只剩一半了。 目光所及的最远处,脚印完全抹平。 他看见了一只鞋。 登山鞋,女款。 *** 萧侃几乎是冲回来的,她下意识揪住领路的胡金水,把他往吉普车上拽,“胡导,快!帮我开车!” 这无疑是一种过于粗暴的行为。 胡金水拖着伤腿,被她拽得嗷嗷直叫,“我、我这个腿也开不了车啊,我还喝了酒……” 正躺在吉普车后排的林寻白察觉出情况不对,“怎么回事?”他开门下车。 萧侃的脸色异常难看,冷汗涔涔而出,认识她这么久,她遭遇的危险五花八门,着急成这样的还是头一次。 她四肢完好地站在这里,却像是丢了三魂七魄。 陈恪把手里那只鞋举了起来,“我们没找到人,只找到一只鞋。” 胡金水一下傻眼了。 “怎么可能……小燕子明明和我说好的,她去旁边那个土台,我去叫人,然后……” 林寻白急忙追问关键:“鞋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一公里外,一棵三叉树下。”陈恪回答。 一公里的距离显然超出了燕山月与胡金水的约定,她怎么会一个人跑那么远?难道是酒喝多了,一时头晕犯糊涂? “不可能!”萧侃当即反驳,“以燕子的酒量,今晚喝得绝对不多,她肯定是遇上什么了。” “遇上什么了?”胡金水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是狼,还是……” 该不会被他说中,真是孙老板头七回魂,来拉人垫背了吧? 这种话在萧侃听来纯属自己吓自己,头七回魂又如何,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普通人,死了也只是个普通鬼。 “是什么都得去看看!我们分头找,这样能快一点!”她一边说一边派发手电筒和应急灯,同时又拿了几瓶水和一个急救包。 然而她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有阴冷的风将她紧紧包裹。 胡金水嗫嚅道:“我们……怎么去啊?” 萧侃愣了一下。 骤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一呼百应的大都市,而是荒无人烟的罗布泊,营地的灯火聚光成芒,可于这广袤之中,微弱得似一片银白的闪鳞。 天地浩瀚,人类渺小。 导航仪和卫星电话均已失灵,别说是漆黑的午夜,便是白日也危机重重,车已经陷了一辆,胡金水又腿伤难行,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漫无目的地深入沙漠,无疑是拿所有人的生死开玩笑。 最稳妥的方式正是他们此刻的现状——等待救援队到来。 但是萧侃做不到。 三年的搭档生涯,她几乎没让燕山月涉险,危险的事都是自己去,除了自信外,更多的是不想连累旁人,唯独这一趟西北之旅有了太多的不得已。 时间流逝,燕山月的生命也有可能在流逝,萧侃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抛掷一旁。 她走到林寻白面前。 “林警官,我们的GPS都没信号了,而你用的是非民用北斗,你可以帮我吗?” 相较于燕山月的安危,她觉得颜面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可以低头,可以向他求助。 林寻白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黑色方盒,实话实说:“北斗的确还有信号,可我的权限只能跟踪定位,没有办法找路线,定位器也没装在燕老板身上。” 他了解萧侃的心急如焚,假如能找到燕山月,于公于私,他片刻都不会犹豫,方才不回应,并非他冷血,而是大漠无情,他也没想出万全之策。 萧侃扶额沉思。 半分钟后,她抬起头来,“你把定位器留在营地,两部手台我们带一部,手台能够连接的最大范围是五公里,我们就以五公里为半径,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可以找到回营的路,如果燕子自己回来了,胡导立刻通知我们。” 林寻白想了一下,这个法子既划出最大限度的搜救范围,也极大地确保了他们各自的人身安全,是个好办法。 他勾手将定位器抛给陈恪。 “你在这里陪胡导,我和萧老板去找人。” 萧侃最后调试了一次手台,确定连接通畅,她按了按胸口,匕首还在,“带上你的配枪。”她对林寻白说。 “我的枪……什么枪?”他下意识装傻。 萧侃没空和他演戏,“带上吧,林警官。” 林寻白无计可施,拍了一把右侧的小腿,“带了。”漠兮的菩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