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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娇缠 第75节

    而他压根儿不想看见这个老妇人,心中的恨意至今也没有完全消散。同样是她的儿子,她只会疼爱幼弟,他却只能在虐待和欺辱之下长大,甚至是拼了命夺来的权势,也险些被太后轻而易举就送给了幼弟。

    铲除幼弟不是他的错,太后怨怪他才是大错特错。

    想到这些,萧凌安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些让他痛恨的往事,仿佛这样就能找到开脱的理由,告诉自己就算太后不行了也没什么,他本来就恨极了这个老女人,曾经不就是天天盼着她死吗?

    “陛下,现在去慈宁宫吗?”安公公趁着萧凌安平静些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凌安孤傲地望着天际挑起下颌,俯视着齐刷刷跪在地上的宫人,心中的傲气驱使他并不想放下架子去施舍地看一眼弥留之际的太后。

    但是不知为何,心底又莫名觉得应该去看看她最后一面是什么样子,加之太后薨逝他这个亲儿子不在身边,若是有人借题发挥反而对他不利,所以垂下眉眼思忖片刻后,沉声道:

    “既然是朕的母后,总要去看一眼。”

    安公公立即会意,迅速地让人备好车马,等萧凌安一坐上马车就快马加鞭赶到了慈宁宫。

    大殿内还是一片晦暗,甚至比平时更加阴冷漆黑,两侧点燃的烛火已经燃尽了大半,只有一两盏还顽强地燃烧着最后一截,晦暗的光芒看得人不由地瑟缩,檀木雕花宽椅上再也看不见太后拨弄着佛珠的身影,只有空荡荡的软垫。

    刚迈过门槛,萧凌安就听到一阵低低的呜咽抽泣声,听着应当是侍奉了太后大半辈子的心腹,其中包括跟在他身后的李姑姑,分明刚刚在马车上止住了哭泣,现在又用手帕抹着眼泪。

    原本萧凌安是最厌弃这样连绵不绝的哭声,一听到就要忍不住拧起眉头,但是现在听到后反而心中一紧,知晓她们哭得这样伤心,是逼着他不得不去面对太后就要离开人世的现实。

    他的紧绷的面容上看不出心绪,但是迈向寝殿的步子却越来越快,从最开始的犹豫不决到几近奔跑,眸中闪过凌乱复杂的神色,直到来到珠帘前时才稍微顿了顿,下定决心般走了进去。

    屋内侍奉太后之人都默默行礼退下,刹那见寝殿内只剩下萧凌安和太后两个人。

    太后在温暖春季依然层层叠叠包裹着厚实的被褥,瘦弱苍老的身躯埋没其中几乎看不见,面容上是千沟万壑的皱纹,脸色苍白惨淡如同枯黄的宣纸,微微扬起头艰难地喘息着,如雪般的白发遮挡着迷离绝望的目光。

    萧凌安静静地来到她身边,一眼扫过时差点没有辨认出来。

    还记得在新年的时候,太后以咳血为由让他来过一次,还记得那时太后看着还有些精神,虽然总是咳嗽喘息,但和从前也没有太大的分别,未曾想这才过了一月有余,她就像是苍老了几十岁。

    还是......这一个月中,是他太过疏忽了......

    思及此,萧凌安沉默无言地垂下了眼帘,眸光幽深地望着弥留之际的太后,缓缓蹲下身坐在她身边,一时之间有些感慨,意味复杂地轻笑一声,也不知嘲笑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太后。

    他们应该是这天底下最不像母子的人了,互相记恨折磨了半辈子,到头来一个即将驾鹤归西,一个成了孤家寡人独守深宫,真该说这些都是彼此的报应。

    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想和将死之人计较,就这样为她送终,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纰漏。

    所以萧凌安还是一言不发地坐着,眼睁睁看着亲生母亲的生命缓缓流逝。

    太后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身边有人,费力地转过头睁大了双眸,用早就模糊不清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忽然间变得激动起来,用尽力气伸出皮包骨头的双手,颤巍巍地想要触碰萧凌安的脸庞,可终究因为距离太远不能触及。

    萧凌安不习惯除了沈如霜之外与任何人接触,其中包括早就形同陌路的太后,所以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手,勉强用掌心将她的指尖握住,算是对太后的一点点安慰,想让她在最后的时光中走得平静一些。

    就在这时,兴许是太后感受到了掌心温暖的缘故,反应比方才更加激烈又激动,口中喃喃地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实在太过虚弱含糊不清,三番五次想要直起身来,却在肩膀都没有离开床榻的时候以失败告终,浑浊空洞的目光有了一点光亮。

    萧凌安见过的生死都是血腥与拼杀,除此之外就是当初以为霜儿葬身火海,并不是很明白将死之人究竟还要拼尽力气说些什么,疑惑不解地拧起剑眉,缓缓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太后的唇边仔细听着。

    “宇儿.......我的宇儿........”太后断断续续地说着,望向萧凌安的目光越来越明亮,像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握着他的手力道比方才大了许多,唇角含着笑容道:

    “宇儿,阿娘好想你......”

    萧凌安一愣怔,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太后这是老眼昏花,神志也不太清醒了,在最后的时刻将他当做是幼弟宇儿了,用尽力气诉说的也都是对宇儿的思念和不舍。

    他的脸色骤然间阴沉下来,心中隐隐一痛,望向太后的目光变得森冷又不甘,还藏着几分愠怒,犹豫了一下终于甩开了她的手。

    为什么又是幼弟呢,为什么?

    幼弟和他面前就是个实打实的废物,除了会在太后面前耍些小心眼来污蔑他之外,文韬武略一窍不通,人情世故一点不懂,还从小就心思贪婪扭曲,只想着与太后合伙杀了他夺得皇位。

    而他无论哪一项都是大梁皇子中最优秀的,在绝境之中依然可以逆转局势。

    可为何是幼弟这样一个人,让太后从小就捧在手心里,宁愿到死都念念不忘,也不愿意多看一眼痛苦挣扎的自己呢?

    他曾经也只是个备受欺负的皇子,也千方百计想要讨好自己的阿娘,也乖巧听话地每天守在阿娘身边,只为了能够亲眼看着她的唇角缓缓舒展开一个笑容.......没人知道他那时候是多么羡慕幼弟,轻而易举就得到了阿娘全部的爱,其中包括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份。

    哪怕是幼弟死了,也深深烙在了阿娘的心里,占据着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要么不被看到,要么就在阿娘弥留之际被误当成幼弟,永远不能被她正眼瞧一眼。

    萧凌安越想越是觉得心口沉闷,他本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到了顶峰,这些事情会随着无上的权势烟消云散的,不会再有那样卑微屈辱的心思,但是太后就这样断断续续的几句话还是将这些年的不甘和愠怒挑了起来,让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声道:

    “你好好看看,朕到底是谁?”

    太后迷离的目光缓缓聚拢在一起,费力地撑开倦怠不堪地眼皮努力看清眼前之人,先是只有一个熟悉的眉眼,像是宇儿又像是别人,之后一切都慢慢清晰起来,让她如梦初醒般浑身一颤,整个人脱力一般将抬起的后脑砸在枕席之上,嘴唇颤抖地望着萧凌安说不出话。

    萧凌安对太后的反应并没有什么怜惜,心中还是像方才那样可悲,难道让亲生母亲认出他就是他,并不是萧凌宇的影子,就这么难吗?

    “安儿,你是安儿!”太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将后颈高高抬起,望向萧凌安的目光中尽是破碎和绝望,盈满了浑浊苍老的泪水,忽然间清醒过来似的,覆上萧凌安的手背,苦涩道:

    “安儿,是阿娘对不起你......”

    话音未落,萧凌安整个人像是听到了极为荒谬的笑话,不可思议地低头望着太后,所有的神色都僵在了面容上,身形颤动得厉害,险些以为是他听错了。

    安儿......这个称呼太过陌生,记忆中只有在很小的时候阿娘才会这么唤他。

    那时候阿娘美艳动人,在他眼里如同天仙下凡,对他也温柔耐心,虽然二人住在简陋不堪的废弃偏殿之中,下雨天连屋顶都是漏水的,吃饭她也饥一顿饱一顿,但阿娘从不会打骂他,还会把所有得来的好吃的都留给他。

    后来他慢慢长大,在一众皇子中初露锋芒,阿娘就备受其他后妃的摧残和折磨,从那时候开始,阿娘就彻底变了,对他只剩下狠心的打骂和虐待,说这一切都是他害的,把所有心绪都发泄在他身上,逼着他装疯卖傻收敛锋芒。

    一年年过去,他们之间的隔阂就再也无法消除,幼弟又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生,阿娘欢喜不已,更是因为幼弟得到了父皇的关注和宠爱,愈发将他当做是曾经的污点。

    后来他又迫不得已亲手除去幼弟,他们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现在骤然间听到“安儿”这声呼唤,萧凌安就已经很是诧异,而太后倔强狠心了一辈子,这时候竟然亲口承认是她错了,更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阿娘心里也有过他吗?也把他当做是亲生儿子吗?

    萧凌安从来不信,也不敢去相信,生怕失望会将他脆弱的亲情淹没。

    “这辈子......阿娘做错了很多事情......”太后在这个时候眸光温和又平静,仿佛迷雾拨开后终于看见了清朗的天空,再也没有曾经偏执癫狂的神态,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唇角恬静地勾了起来,愧疚道:

    “阿娘知道你很好,但是宇儿太弱小,所以阿娘想把一切都给他,是阿娘不好,然而......回不了头了......”

    说着,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是眸中愈发淡然,像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一生的对与错都看开了,也终于能够面对曾经做下的所有荒唐事。

    一幕幕在刹那间从她眼前闪过,混杂在一起成为一声长叹。

    现在想来,她当初是对不住萧凌安的,但是又执迷不悟不肯回头;宇儿也并非十全十美,但是她当年只想着怎么为这个孩子做更多的事情,没顾及萧凌安也是她的儿子;后来萧凌安亲手杀了宇儿,她只沉浸在悲痛与怨恨之中,丧失心智想让他断子绝孙,但是没想过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此刻她都明白了,可是已经晚了。

    太后的手无力又缓慢地垂落下去,轻飘飘地落在了枕边,连最后在握住萧凌安的力气也没有了,唇角的笑意也支撑不住,虚弱地喘息道:

    “安儿,你.......能再唤我一声‘阿娘’吗?”

    闻言,萧凌安不知所措地抬眸,还未从方才太后忽然间说出的话中反应过来,想要顺着她的心意将这一声阿娘喊出口,但是喉咙口像是有一大团棉絮堵住了一般,所有的声音都出不来。

    他已经太多年没有唤过眼前这个女人“阿娘”了,从他掌握权势开始,从她成为父皇的妃子开始,他对她的称呼就只有冷冰冰的“母妃”。

    后来母妃成了太后,幼弟已经去世,他连称呼都不屑于唤出口。

    现在他隐约明白了太后的心意,知道眼前唯一的亲人是在临死之前悔悟了,无论他会不会原谅,都应该满足她的心愿,但是这声“阿娘”,再也不能自然而然地喊出来,就像当年他在恨极了她的时候,逼着自己不要喊这个女人阿娘一样。

    太后直直地望着萧凌安,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到了他的面容上有几分动容,张合的薄唇似是在努力说出这两个字,可终究是没有听到,力气也已经用尽了,只能遗憾地叹息一声,阖上双眸时滑落一滴泪。

    待到太后咽了气,萧凌安才后知后觉地拉住太后的手,想起了曾经阿娘给她缝补衣衫时候,想起了一起乐呵呵地吃着从御膳房讨要来的剩饭的时候,想起了被她温暖拥入怀中的时候,眼眶一下子红了,断断续续地唤道:

    “阿.......娘.......”

    太后尚且温热的身体没有回应,她再也听不到了。

    萧凌安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在瞬间崩塌,仿佛太后的离去触碰到了他内心极力忘记却最终埋藏在心底的记忆,翻涌崩腾着如同洪水般将他淹没,跪在太后的床榻边一遍遍唤着“阿娘”。

    每一声都更加熟练亲切,像是慢慢回到了从前,就像太后看开了一切。

    只可惜,他也晚了一步,没有让亲生母亲亲耳听到。

    萧凌安猩红一片的凤眸中尽是酸涩发苦的泪水,打湿了手边的一大块布料,都快分不清究竟是为太后辞世难过,还是为霜儿离开难过。

    亦或是,愈发觉得他自己到如今太过可悲可笑。

    爱他的人,他爱的人,终究都离他而去了。

    萧凌安缓了很久才从慈宁宫跌跌撞撞地出来,彼时太后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冷,夜幕已经沉沉落下。

    “陛下节哀,奴才已经让人去找过皇后娘娘了,但是京城之内都没有,您看这......”安公公为难地问道。

    “继续找。”萧凌安声音颤抖地回答着,目光望着深沉的夜色道:

    “京城没有就寻遍天下,一年没找到就两年、三年、五年、十年......”

    他已经失去太多,不能再没有霜儿。

    绝对不能。

    *

    在萧凌安悲痛欲绝之时,沈如霜却满心欢喜。

    这回她计划周全,找了一对心地良善的老夫妻,给了些银两让他们带着她南下,一路顺风坐着渔船到了徽州。

    这还是这对老夫妻的主意,她假说死去的丈夫在京城欠了债,怕京城的仇家追杀过来,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独自过日子。

    他们就说徽州多山,许多村庄都是坐落在山脚之下,较为封闭互不打扰,有时候只隔了几座山却几十年没有交集,就算真有人找过来了,随便往山里一钻就看不见人影了,千军万马也找不着。

    听了这话,沈如霜心里安定又踏实,等过了一段时日,小船顺流而下到了徽州的时候就下船辞别,独自带着行囊行走在徽州的码头上。

    从集镇行至村落,入眼是良田百亩,茶园片片,沈如霜转悠了一天,终于选定在附近的归雁山脚下安身立命,这儿地方不大,民风淳朴,应当是个好去处。

    作者有话说:

    二更在十二点,女鹅新生活开启!

    第104章 遇他(二更)

    归雁山脚下的村子名为行马村, 因为老祖宗在的时候有过一条马道而得名,但是这么多年沧海桑田,马道早就已经看不见踪迹, 倒是这个名字保留了下来。

    沈如霜刚来的时候觉得这里很是不错,虽然比不上江南富庶, 但是男耕女织淡然安逸,村民也很是热情热心,心思也单纯,见她是个姑娘家又人生地不熟地一个人来就已经有些同情, 再听完她胡编乱造的那段丧夫悲惨经历更是心疼。

    加上她身上还有些银两,要找一户人口简单的家庭收留她并不是难事,很快就有一位同样丧夫还独自带着女儿过活的寡妇主动拉着她进了家门, 好心地表示留在她家多添一双筷子就好。

    沈如霜满心感激的同时,也是有一点心虚,毕竟人家是真的成了寡妇,她只不过是权当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了, 二者终究不完全一样,总有一种利用了别人家同情心的感觉,于是坚持要把身上的银两分一些给他们。

    村子里都唤寡妇王嫂,很是心疼沈如霜年纪轻轻没了丈夫, 坚决不肯要她的银两,还拿出家里的积蓄给她买肉吃, 连家中母鸡下的蛋也是给她一个, 女儿吃一个,自己不舍得吃。

    这让沈如霜更加愧疚了, 心想着既然人家不肯要钱, 她总不能白吃白喝, 努力多干些活多分担些也是好的,于是一连好几日天不亮就跟着王嫂扛着锄头出门了。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

    且不说在京城养了那么长时间,又是生过孩子落过胎,体质本身也娇弱,哪怕是幼时在江南和母亲过苦日子,也没有做过农活。街巷里大多都是做针线活或者去集市上打杂赚些银两,姑苏城镇上也没有这么多农田。

    这时她才意识到行马村甚至整个徽州和江南老家是大为不同,尽管都是南方村落,可江南商贸发达,酒楼林立,城镇里基本都是务工为生,而徽州这儿多良田,相互之间比较封闭,基本没什么商贸往来,大家都靠务农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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