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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紫藤花下

    

破阵子·紫藤花下



    平南县有个好知府。

    这环水绕山,四季常青的气候,也伴随着瘴气丛生的苦恼,多年来,若不是与南黎边关离得近,尚有几分往来的旅人,普通百姓的生计再难维持。然而一切,随着新任知府的到来改变了。

    还不到一年,平南县的民风一改往昔,不仅人人有干劲做事,还愿意送自家子女去学堂读书了。

    本县的知府宅邸,说是宅子,其实就两间平房,一个破落院子,新任知府一脚踏进门里,鞋底就沾了泥,那领人的老伙计一张老脸通红,却反过来被安慰道,他曾住过比这更破旧的地方,只要有心,不难改变。

    老张躺在竹椅上,悠闲地打扇扇风,顺便拍走几只嗡嗡叫唤的蚊虫。院中坑坑洼洼的泥地已焕然一新,种着新鲜的花朵,夏日炎热,架起的凉棚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紫藤花,放眼望去,千丝垂落,在风中摇曳生姿。水井旁立了半幅秋千架子,只差几日便能完工。而那两处平房,也刷上了白腻的漆,房里虽没有什么贵重的摆设,已比一年前好了许多。若说这院中大部分改变,都是主子亲手完成的,恐怕没几个人相信,他亲眼见过后,惊得下巴都合不上。

    平日里,百姓们虽仰仗其恩,却没人敢来住处寻他,唯一例外……当老张坐起身来,看见是个女子,并不奇怪。

    谁叫他家主子生的,啧啧啧,连他一个男人都觉得好看。

    但这女子显然是不一样的。她先戴着面纱,见他望来,便取下露出一张白净的俏脸,并无本县女子为美的黔面印记。若说她有多美,倒也说不上来,只觉从未见过如此高华的气质,倒与,倒与自家主子有些相似。

    “老伯,请问,这里是越府吗?”

    “是,是。”老张道,“小姐是来寻我家大人的,不凑巧,虽是休沐日,但大人去书堂授课,傍晚才会回来。”

    尉迟琳琅笑道:“我与越大人乃是旧识,烦请老伯让我在此等他回来。”

    老张顿时犯了难,他侍奉过三任知府,又活了半辈子,把每任主子的性子都摸透了。越大人性情温和,对女子示好却从来不留情面,不知惹了多少姑娘伤心。眼下留一女子在府内,若大人回来后不认识她,他岂不就犯了错。但若让她离去,又恐真是旧识,大人责怪。思来想去,观她气质文雅,当与其他女子不同,搬了凳,请她到紫藤花架下坐下,自己拿起工具,开始摆弄那半成的秋千。

    尉迟琳琅拿起石桌上的书卷,想是他出门前落下的,已是翻过数次,页角都卷了起来,就着疏密花叶间投下的日光,翻看起来。老张在那忙的热火朝天,抬头想歇息一会儿,便见一对绿油油的,跟狼眼似的招子,正幽幽地盯着他。他大叫一声,差点坐在地上,有人飞快闪到他身后扶住,正是那对碧眼的主人。

    “阿羽,别吓着他。”尉迟琳琅轻声道,“老伯莫怕,阿羽是我弟弟,小孩心性,是想跟你学木工活玩呢。”

    老张犹处于心惊之中,那少年盯了他一会,闪身进屋,递了杯水给他。

    “喝。”

    老张咕噜咕噜地喝了。见他小小年纪,便生的唇红齿白,也不吭声,就在一旁看着,渐渐散了恐惧之心,他目光停留甚久,就出言解释,羽依葫芦画样,和他一起摆弄木材。

    待到日暮,尉迟琳琅的书也看完了,羽将两边麻绳固定,双手一推,稳稳地嵌入木板。老张看的连连叫好:“小少爷好功夫!”

    “张伯,你从哪里寻来个孩子做活?”一声略带疲惫,又清越的叹息。

    老张一回头,见自家大人微微笑着,发尾濡湿。他未着官服,背着个布包,真像个迂腐的书生,但到底姿容秀美,陋衣简室,也如朗朗修竹。

    他乍对上羽的眼眸,稍稍愣住,道:“好美的一双眼睛。”

    羽对他的夸奖毫不在意,坐在那秋千上,前后摇摆起来,他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几人看了都觉开心。他这才取下布包,问道:“这少年是从何处来的?”

    老张亦同时问:“大人发尾怎么湿了?”

    “方在林间走过,早上落的雨积在叶子上,这才淋下来。”他朝屋里走去,“早间走的太急,竟连书都……”

    他乍然停步。

    紫藤花下,她静静站着,手里还拿着那卷书,日光化了月光,落在发梢,眉间,酿出一道清婉的微笑。

    吃过饭后,尉迟琳琅站在秋千后,推着羽的背,吩咐他缩着腿,更好荡起来。越竹溪在一旁默默看了会:“殿下何时多了个弟弟。”

    “捡来的。”她道,“一路上亏了他,我才能活着。”

    她话中没有酸楚,越竹溪却感觉心头一抽,冷冷道:“陛下先前圣旨,是令殿下掌管潮州,即便落海,也派水军搜查。却不知一有殿下消息,竟在背后追杀,如此行径,不配为君。”

    他这样吐露放肆的欺君之语,着实让尉迟琳琅吃了一惊,好一会才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自那繁华京中的权贵落下,来到这山穷水尽的极南之地,再高傲的心气也会被折去三分,越竹溪只摇摇头,尉迟琳琅便明白他心境旷达,一如往昔,不然也不会守着这旧宅度日。

    “上半年,倒是还有暗卫监视着。”越竹溪道,“日子久了,上头那位也觉得臣没什么用处,把人都撤了。殿下在此不必担心。”

    尉迟琳琅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来寻你?”

    “臣是殿下的人。”他面不改色,“陛下这么觉得,因此派人来监视臣;天下人这么觉得,对臣被贬南域,皆觉惋惜。如今殿下有反击之心,自然需要臣一个忠心之人。”

    她已将落海孤岛诸事悉数告知,贺逐未同她前来,因海盗纠缠,无人比他更熟悉,水师孙将军态度不明,他俨然是要为尉迟琳琅夺出一支军队来。四将之兵权,可由将领掌握,因此天家也忌惮,孙尚武于一年余前的政变并无纠葛,渐渐也不管事,膝下一女名为孙琴,颇有大将之风。尉迟琳琅听他能说服孙家,十分不信,幽幽道他莫不是要施美男计。

    贺逐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他十岁被抛去祭海,十岁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在她耳边一道,尉迟琳琅才知他身世竟与孙家有关,终是放了心,让他自己施展拳脚。贺逐走之前,自然是把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吃了个透,想到这里,她不禁咬咬下唇,两颊绯红。

    越竹溪见她一时想到别处去,也笑了笑,掬了捧月光:“殿下可已去寻过静安侯?”

    “正是赫连无忧,让我来寻你的。”

    那日,赫连无忧不仅承诺静安侯府的投靠,还吐露出一个秘密:先帝缠绵病榻,他侍疾时,曾被先帝嘱托,若有朝一日大权生变,以他为跳板,让三殿下去寻越竹溪。

    尉迟琳琅这才知道,母皇暗自安排了一切。但她是否能算到大姐真的狠心逼宫,她出海落水,可能再也无法重见天日吗?

    她不要前人留下的棋局,她要自己掌握这场生死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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