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预谋可也!
大宴开始。 百官竟皆默不作声。 大宴结束,撤去大案上的鼎食后,百官目光随之一凝。 但也并没直接开口。 仆射周青臣示意了下文通君孔鲋,想让孔鲋代众博士发言,以此博得满堂彩,然则,孔鲋却倘若未见,毫无开口之念。 周青臣面色略显难堪。 也有些愤然。 他非是儒家之人,但也素来敬重儒家,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一向喜欢高谈阔论的儒家,为何会在这时缄默不言? 这根本就不是儒家的风格。 也不是孔鲋作风。 周青臣再次示意了几眼,孔鲋依旧不为所动,他也是有些恼了,径直站了起来,主动开口道: “陛下,臣有话说。” 嬴政微微额首道:“说!” “启禀陛下。”周青臣的声音提的很高,好似要让所有人听闻,但也确实如愿,殿内百官都抬起了头。 周青臣沉声道: “陛下明圣,平定海内,日月所照,莫不宾服。” “陛下威德,而今天下安乐,无战争之患,已铸传万世之基,然则臣近日听闻山东郡县失田严重,臣心中惊恐,田地乃百姓生存之根本,岂能任由地方兼并横行?” “臣虽为博士仆射。” “亦有一腔忠君报国之热血。” “依臣之见,山东郡县之所以能兼并横行,主要原因是山东民众不知大秦田制,是故失田之民不敢言自家无田,买田富豪则更是直接隐匿不报。” “然推广大秦田制还需很长时日。” “但黔首们却等不起了。” “眼下山东郡县已民不聊生、黔首怨声载道,若是朝堂再不出手治理,地方恐不日就会生乱,这无疑会打乱陛下的宏图大略,这是万万不能够的。” “陛下岂能为此累及自身?” “今长公子提出‘使黔首自实田’,不仅能试探地方兼并虚实深浅,也能极大的给地方黔首减负,端的是一条治世良策,臣建议将其推广至全国。” “请陛下明鉴!” “彩!” 其他博士的喝彩声还没喊完,四周却是响起一声呵斥:“议政之事,乃百官合计国家大政,周青臣你却公然面谀,何其谬也!” 一声指斥,举殿愕然。 嬴政把目光看了过去,望着霍然离坐之人,眼中满是感慨。 离坐之人正是御史茅焦。 茅焦起身道: “议政乃议国家大政。” “百官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你周青臣以博士之身得以参与朝政,结果不仅不思进取,反倒面谀陛下,阿谀长公子,而且毫无己见,若是朝臣竟皆如此,那这议政岂不成了笑话?” “土地兼并的确恶劣。” “然大秦田制在此,地方又怎会生乱?” “我看分明是有人私心作祟!” “故意夸大土地兼并的实情,以此来迷惑朝廷,进而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臣不赞成改田政!” 话音刚落。 大殿却难以安静下来。 不少朝臣目光闪动,神色有些凝重。 “少安勿躁。” 嬴政叩了叩大案,偌大正殿瞬间肃静下来。 “既有争端,议之便可。” “此番朝会本就为商议‘田政’。” “诸卿可畅所欲言。” 嬴政话音落下,大殿立即哄嗡起来。 良久。 大田令郑国出列道: “启禀陛下。” “臣认为御史茅焦所言不妥。” “大秦立国五载,立国之初,民户未录,民田未核,钱币也未理,立国后,朝堂的主要精力用于外防六国复辟,内推各种大政新略。” “对地方其实确实涉及较少。” “也没那么多精力。” “是以。” “给了地方土地兼并的机会。” “这五年内,田产弊案日益增多,地方土地兼并恐已做大,若是如茅焦所言,继续任其妄为,过不了多久,地方恐就乱了。” “臣认为此事已不得不察。” “大田令所言,我不敢苟同。”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华阜端然出列道: “前面我倒是听了周青臣所言,他在哪说来说去,也只是提到了地方富豪,却是只字不提地方大族,而郑大田令,你执掌天下田土,五年内更是毫无作为,这岂不是失职?!” “你倒是精明。” “还提前给自己找了借口。” “说什么天下初定,创制大事接踵而至,内忧外患俱待处置,所以不适宜对田产动干戈。” “那我问你。” “霸占地方土地大头的是那些人?” “是六国贵族!” “你前面说朝廷精力,主要用于防止六国复辟,但你却对地方土地兼并默不作声,这岂不是在坐视六国叛逆做大?这防了个鸟,正是因为你的无作为,六国余孽才能不断死灰复燃。” “郑国你愧为大田令!” 华阜话音落下。 整个大殿静的如深山幽谷。 殿内百官却如芒在背,面色阴郁却不敢吭声。 但无一人敢应声。 稍许。 郑国面不改色道: “老夫执掌天下田土,安能不知兼并之害?” “之所以不言,非其时也!” “你说土地兼并为祸者为六国贵族,此言何其谬也,山东六国各大世族,大多已经迁入咸阳,沦为寻常民户,何以能插手数百里,甚至上千里之地的土地?” “另外。” “华御史对兼并毫无了解。” “你真以为我没去调查过地方土地兼并?” “你可知调查结果为何?” “这些田产弊案一经报官,立即变得晦暗迷离不测,这已经非是个例,诸多牵扯到土地买卖的冤狱,竟皆如此。” “这何等可怕。” “田产之事,自古第一难题。” “我岂会不知?” “大秦初立,山东郡县很多官吏都为原六国官吏,一旦清查,必定会耗费朝廷大量精力,当时朝廷忙于各种大政,根本抽不出身手,而且那时也不容许地方生乱。” “田政之事之所以这时爆发。” “是有原因的。” “经过五年之治,朝廷已理清天下脉络,现在天下无事,正是处理这些隐忧之时,否则我又岂会上奏,彻查天下郡县官吏侵占田产之事?” 郑国冷哼一声,胡须飞扬。 躬身道: “启禀陛下。” “土地兼并一事若想根本解决,必须由御史大夫府、治粟内史府和廷尉府三府联手解决。” “御史大夫府职司纠察百官,治粟内史府职司天下农耕,廷尉府职司行作弊案,三府通联,查勘天下,才能真正根除土地兼并。” 四下死寂。 华阜之言,只是让人阴翳。 但郑国所言,却是让不少朝臣,额头冷汗直冒,心头更是突突乱跳,仿佛要大祸临头。 奉常姚贾起身道: “臣有奏。” “华御史之言,私心过重。” “郑大田令所言非虚,当时六国初平,天下板荡未息,各地世族复辟暗潮汹涌,那时动田产兼并牵涉面太广,很容易让天下再次陷入到动荡之中,故而有些投鼠忌器。” “只是......” “郑国的殷殷之策,臣亦不敢苟同。” “天下方定,就这么大张旗鼓动山东郡县官吏,这岂不是直接告诉天下大秦要过河拆桥?若是这般,原六国官吏必定人人自危,这岂不是主动把他们推到了大秦对立面。” “这才是真正的资敌!” “朝廷岂能做这么短视之事?”m. “这次议的是田政。” “田政乃天下第一要政。” “自当慎之又慎。” “现今山东郡县土地兼并严重,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朝廷也到了不得不管的时候,但如何管?如何让地方不乱?这却是一个大难事。” “正如郑国所言。” “地方土地兼并的问题,在于郡县官吏跟豪强勾结,或许还有部分世家也牵扯其中,想彻底揭开黑幕,就要对地方彻查,但山东郡县何其多,岂是一时半载能查清的?” “但地方黔首却等不得了。” “再等。” “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急于去彻底解决土地兼并,而是在给地方黔首活命的机会。” “现在春耕在即。” “没有田地,黔首只能为佣耕。” “但他们名头上是有田地的,这无疑会导致一个恶果,黔首的收成本就看官吏和豪强,现在他们既要养活一家老小,还要上交租税,这对地方黔首的压力太大了。” “很容易就将其逼上绝路。” “到时六国余孽稍作挑动,把失田之事嫁祸于官府,认为是官府不能整肃黑幕,以至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到时地方黔首恐会把目标对准官府。” “地方一乱。” “六国余孽恐会趁此起事。” “祸乱一起,就非一时能平息的了。” “甚至于地方黔首还会把六国余孽认作‘王师’,把大秦认作是祸乱天下的根源,这等利贼而不利朝廷之事,朝堂岂能纵容?” “所以臣认为田政该动。” “只是如何动,臣暂时还没有眉目。” “长公子的建议,在臣看来,预谋可也,但不宜久行。” “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姚贾朝嬴政躬身一礼,坐回到位置上。 姚贾的话,却是发人深省。 当即大殿内的朝臣就纷纷顾盼议论起来,相互探询着田政该如何变动为好。 四下喧杂。 唯有华阜等人目光一沉。 看着神态自若的姚贾,华阜也是神色微凝。冥狄z的修道十年,出门已是到了强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