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白光

    武定元年(1626年）五月初三日，在王恭厂大爆炸发生的三天前，正午时分，广安门附近弥漫着鼠疫爆发的死亡气息，在狼藉不堪的瓮城城内，武定皇帝与两位皇后及太子公主等人告别。

    很多年后，弥留之际的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金虞姬，在回忆起自己那日告别太祖皇帝时情景，给她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夫君对她的殷殷叮嘱：

    “虞姬，堪儿这孩子命苦的很，他自幼丧母，这半年多来，朕也没空陪这孩子，张嫣临死时，将他托付给朕，求朕保护好他，当时天下形势危急，人心不定，朕只好册立刘堪为太子·····此行艰险，你们要将他当成嫡长子，替朕和大齐保护好他，将他抚养成人。”

    众人垂泪。

    金虞姬听闻此言，未免升起妒忌之心，心想夫君在危急时刻却先想到张嫣，竟不顾两人曾经生离死别永不言弃。直到很多年后，金虞姬才明白夫君的良苦用心——刘堪不止是张嫣的儿子，他更是大齐的太子，只要太子存在，大齐以及大齐庇佑下的臣民包括金虞姬自己，才能好好活着。

    “快走吧，快走吧，康监军马上就来接应你们了，朕应该会比你们先到张家湾，到时我们一起乘船出海，返回辽东，和你一起泛舟江海。”

    金虞姬听到这句泛舟江海，眼中泪水突然就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刘招孙大笑一声，伸手解下腰间佩戴的那把雁翎刀，将宝刀送给他的女人。

    “此刀乃沈炼生前赠予，沈百户用它杀了不少恶人，宫本武藏、许显纯都是它的刀下鬼，听说杀人多了，刀就会有灵气，你把它带在身边，关键时候，可以辟邪。”

    金虞姬泪流满脸，颤巍巍接过宝刀。

    刘招孙当着众人的面，用力搂住她，眼眶早已微红，却是强忍住泪水，勉强露出笑意。

    朝鲜丫头听到夫君轻轻对自己说：

    “你的《云海义妖传》还在写吗？我好久没看了，等这次回了开原，要一边追你的小说，一边看你跳杖鼓舞。”

    小说《云海义妖传》的结局，是青蛇冲破法海阻拦，化作一条青鳞巨蟒在风波亭吞掉秦桧夫妻，终于救出岳武穆。因为触犯天条，妖女被天帝封印至西湖牢底·····本书是由东阁大学士钱谦益修改定稿，结局也是水太热改编的，金虞姬对结局很不满意，据说正在创作小说的续集。

    刘招孙与金虞姬相拥之后，又伸手拉起杨青儿，对杨皇后叮嘱一番，杨青儿认真听夫君说完，仔细打量四周，眼神不停转动，不知在想着什么。

    然后是与其余人道别，乔一琦、谢阳、钱谦益、茅元仪早已提前几日分散潜行出城——李献忠计划引诱开原军出城野战，所以一直没有将京城围死。

    “林大个子，”

    武定皇帝抬头望向站在远处沉默不语的林宇，召唤巨人上前。

    医官吴又可在自杀前，对大齐王朝做出的最大贡献，便是穷尽自己平生所学，硬生生把半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林大个子给拉了回来，虽然现在这头钢铁巨兽还没有完全痊愈，不过凭借他顽强的生命力，彻底恢复只是个时间问题。

    林宇一瘸一拐走到武定皇帝面前，对着比自己矮出一头的刘招孙便要行礼。

    “不必行礼了。”

    皇帝攥紧拳头在林宇胸甲上轻轻锤了两下，金属被撞击发出怦然之声。穿越者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好啊，好！林宇啊，你一直是朕麾下一员福将！好几次都能死里逃生，化险为夷！这次大家都要借一借你的好运气啊！”

    沉默寡言大个子意识到这次告别可能会是永别，他放下长刀，郑重其事向皇帝行了个军礼，再抬头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陛下勿忧！末将拼死也要护住他们！”

    刘招孙颇为感动，连忙上前扶起林宇。

    如今沈炼已死，章东还要守城，吴霄远在陕西，刘兴祚困守辽东，穿越者一手缔造的中军卫队，死的死，散的散，眼下真正堪用的，就只剩下林宇和裴大虎了。

    林宇擦干泪水，再次退到众人身后，很快又像关二爷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皇帝将目光投向旁边站着的裴大虎，家丁头子此时眼圈微红，估计眼泪也要流出来了。

    刘招孙握住裴大虎大手，强装镇定道：

    “老裴，别担心，朕没事的，你要保护好太子，还有杨皇后，小心流贼的马兵，好多都是精骑。”

    “你走了，朕身边还有章东，有几千战兵，有骑兵有马，朕马上就会突围，追上你们。你路上遇上康监军，一定带他一起回辽东，告诉老康，萨尔浒时，他坑了国丈一次，这次算是两清了，他的家人，在辽东都很好——除了那个被他砍死的老婆，谁让那女人给老康戴绿帽子还想要他性命，老康也是可怜，吃了一辈子金刚散，临末连自己女人都搞不定，哈哈哈哈哈，想起来朕就要笑死····对了，义父的玉佩还在他身上，千万别弄丢了·····”

    谷裴大虎脸色沉重，对着皇帝点了点头，最后，铁汉一般的家丁头子呜咽道：

    “十三爷，保重，张家港见！”

    “张家港见。”

    刘招孙重复一句，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心中却是无限悲凉。

    接着皇帝又和杨通、刘月儿、藤原兄妹等人一一道别。

    刘招孙盯着杨通左手那只锋利的铁钩，终于向部下坦白：

    “杨主官，有件事，朕一直瞒着你，实在过意不去，其实啊，真武大帝有两只手，不是一只，说他一只手，是朕瞎编的，不过朕小时候住在武当山脚下，经常跟道士们上山游玩，有一次竟然见到他老人家的真身，真武神头顶金光，身形魁梧，胳膊比朕的大腿还粗，不过面目很和善，长得和你挺像······”

    刘招孙说着又大笑起来。

    众人沉默不语。

    杨通神色哀伤，用他的右手抱住左手的铁钩：

    “当年没陛下那句话，末将现在还是个废人，真假已不重要了，这些年镇抚兵没什么大事做，陛下再造之恩，末将无以为报，末将和林兄弟一样，拼死也要保护好皇后太子。”

    当日，申时（下午三点）初刻，林宇、杨通、裴大虎护送公主刘雨菲、太子刘堪、皇后杨青儿等人出了广安门，金虞姬最后回望广安门瓮城，只见夫君已经披戴好了铠甲，稳稳坐在他那张不动如山的太师椅上。

    出了瓮城，康应乾早早等候在壕沟前，他让众人混在一群出城工匠人群中，围城开始后每天都有百姓工匠出逃，双方都不阻止。刘宗敏忙于攻城，对那些出城投降的工匠也不做仔细盘查。

    出了京师，沿途遇到几股流贼，都是三五十人，众人远远避开，一路向东疾行。

    当晚便抵达天津卫，天津巡抚袁可立率战兵与流贼对峙，已有两月，袁可立几次率兵增援京师，皆被西边流贼击退，好在流贼主力集中京师，还没有开始围攻天津。

    见两位皇后、公主太子前来，袁可立立即派出战兵护卫。

    “流贼猖獗，屠戮百姓，臣唯有死守天津，保护黎民，皇后与太子即可启程，前往辽东避难，天津兵力不足，只能派出三十战兵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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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五日黄昏，众人在张家港已经一天时间，期间又有徐光启、金尼阁等人从山东赶来，准备投奔辽东。

    徐光启心有余悸道：“山东怕是守不住了，刘宗周和史可法他们得知京师危急，日夜攻打临清、济宁，咱们的人快死光了。”

    众人沉默不语，眼下只有辽东是安全的。

    可是过了约定时辰，皇帝和他手下迟迟不来，五月六日，金虞姬再也等不下去，闹着要返回京师，被裴大虎阻拦。

    酉时（晚上九点），张家港西边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爆炸声。

    不等人们反应过来，接着，一道耀眼的白光从京师升起，一团巨大的蘑菇云缓缓升入云霄，在灼热的冲击波中，张家湾码头以西的官道上，一切化作虚无。

    金虞姬大哭，不顾西边灼热气浪阵阵袭来，扯过马匹缰绳，死活要朝京师奔去。

    众人拉扯不住，刚满两岁的长公主刘雨霏哭啼不止，半岁不到的刘堪也跟着啼哭起来。

    康应乾忽然吼道：

    “金皇后！天下安危，皆在你们母子几人身上，当真要辜负武定皇帝期许吗？！”

    金虞姬精疲力竭，声嘶力竭，回望西边升腾的烟云，悲怆欲绝，昏死过去。

    此时众人忽然惊讶发现，西皇后杨青儿已经不见踪影。梦吴越的挽明从萨尔浒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