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诈问
是梦。 她意识到。 她身处一片混沌中,像个孤魂野鬼四处飘荡,嘈杂的人声侵入这片无边无际的空间。 她沉下心去分辨,每个人都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声音最清晰的是个童声,在这个声音里,有个词出现的频率最多。 “阿布来因。” 她跟着重复。 是什么意思? 空间片片破碎,最后一句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声音,在呼唤谁。 “……” 她睁开眼,意识渐渐回笼。 盯着天花板的吊灯怔怔发呆。 “阿煜,你醒了?季桐去吃早饭了,先喝杯水——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接过去,紧接着,水杯从她手里滑落,先是弄湿了被褥,又砸落到地板上碎裂。 她忽然道:“尤利娅,那个人喊的是尤利娅。” “阿煜?” 顾泽担心坏了,不敢打扰她,轻声道:“你别动,我换条被子,等我收拾干净再下床。” 等顾泽忙活完,她清醒过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我做了个梦,不要紧,你放心。” 她做噩梦是常事,顾泽习惯了,比起从前半梦半醒要拿刀砍人,失手摔个杯子不算什么。 顾泽坐在床边让她靠着,重新递过一只新的水杯,手搭在她头两侧来回按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季桐说,你让我给她上体术实战课?” “啊,啊嗯。” 她把昨晚两人说的话,捡重点说给顾泽听。 “既然是为了让她讨厌我,我是不是应该——” “打住。” 她回过头,警告地看向顾泽,“不许故意下重手,她才刚来几天,没经过系统训练,哪经得住。” 说完,她还不放心,再次强调,“你给我有点分寸,我晚上去看,但凡她身上有一处见血,你就一个月别进来睡了。” 顾泽欲言又止,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在为难我”,硬是把嘴边的话咽下去,“知道了。” …… 吃过早餐,顾泽领着季桐去上课,她琢磨着,朝医务室走去。 昨天在医生那儿看见“尤利娅”,当晚梦到,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算合理。 然而那种奇怪的语言,清晰,连贯,自成体系,其复杂程度不像她自己能生造出来的。 梦的“创造”能力较弱,“复现”能力很强,藏在潜意识里许多被遗忘的东西,往往会在梦中重演。 因此,她确信那是一段记忆,至少有一部分是。 她忽然顿住脚步。 不行,她如果直接问医生“尤利娅”是谁,她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这个人,跟他有什么关系,无疑是把自己这点可怜的情报都交出去了。 医生要欺瞒她简直易如反掌。 不如演场戏。 她从腰间摸出匕首,眼都不眨地连着袖子割破了手臂,随后插回去,跌跌撞撞地扑上医生的门。 “砰砰砰!” “医生,呜——” 医生一开门,就被撞了个满怀,比起怀里温软的躯体,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的血腥味,这让他焦急。 “苏南煜?” “呜……” 她虚弱地倒在医生怀里,疯了一样锤着头,“好痛,呜,什么,救、救我。” “苏南煜,别动,把手拿开!” 医生来不及思考,转身从金属盒子里抽出一支试剂,动作平稳准确地注入她的血管,毫不怀疑她突然发作的真实性。 在医生看来,她的精神、身体,像艘千疮百孔的大船在海面上航行,根本防不住哪里突然漏水。 注射完成,医生直接把人锁进怀里,攥着她的手按在工作台上,以避免她冲动自我伤害。 “别怕,你现在很安全。” 差不多了。 她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双眼无神,手扯着他的衣襟剧烈晃动,俨然一副没有恢复神智的样子,在混乱的、难以辨别的呻吟和喊痛声中,清晰的说出了一个词。 “阿布来因。” “……” 她抱着的男人躯体顿时僵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没等她观察表情,就见医生不可置信地掐住她的肩膀,强迫她和他对视。 “忘记那些,不要去想!” “看着我,别想,别想那些!” 她挣脱医生的控制,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大喊:“是谁,不要、不要叫了,不是……”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是谁,她是谁,尤利娅是谁?她是不是——” “谁也不是!” 医生斩钉截铁,“苏南煜,你只需要记住你是苏南煜,别的早就和你没关系了。” “……” 她逐渐安静下来,只是脸上还有痛苦的表情,低声啜泣。 也许是那针药剂起作用了,医生想。 昨天被她发现吊坠的时候,他就隐隐感到不安,果不其然,那些过去的东西如同跗骨之俎,死死扒着她不肯放。 房间陷入沉寂,她缓缓抬起头,表情茫然,语气冷静。 “所以,尤利娅,是我啊?” 医生一惊,立即意识到刚刚慌不择言时的漏洞。 他反锁好门,扯着苏南煜进了内室,“不论你想起了什么,都必须忘掉。” “可是我听到了苏南瑾的声音!” 她看起来天真又冲动,“你知道的,与他有关,我就一定会弄清楚。” “如果我就是尤利娅,这些是我来到C国之前的记忆,对,陌生的语言,哥哥的声音,都解释得通……”她缓缓将目光移向医生的面孔,“可你为什么会知道?还收藏有一个刻下我名字的吊坠?” 医生必须得承认,他不擅长谎言。 面对苏南煜突如其来的诘问——她勉强清醒过来,眼角闪烁着晶莹,依旧是那副痛苦得随时会晕倒的样子——他无论如何编不出一套自洽的说辞。 医生声音沉稳,语气严肃。 “并非我不想向你和盘托出,而是你太弱小,一旦追查下去,不只是你,我、顾泽、瑾帆会,连同整个江宁,都会在须臾之间化为灰烬。” 什么? 她退后一步,刺骨的寒意悄然从身后爬上她的脊柱,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医生说的是真的,就算为了吓唬她有那么一两分夸大,结果也不会差太多。 可是为什么? 她只是想弄清楚,自己和苏南瑾从哪里来,是什么人,连这个都不行吗? 医生再次强调:“不要对任何人透露,不要用任何手段去探查。” 她推开医生,后者趔趄地靠着墙壁勉强站稳。 “不让我去查,就现在告诉我啊!” “难道……这么多年,我一直生活在你和苏南瑾编织的乌托邦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