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生

    祝家是清河镇最大的地主，一座气派的三出四合院巍巍立在镇东。宅邸还是道光年间皇帝给中了状元的祝家郎亲赐建造的。

    百年间岁月流转、朝事变更，对远离中心的乡镇，除了最上头的人变了，影响倒是不大。祝家仍是那个祝家，败落了些许，但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五百亩的良田，一处大宅院加上几间米庄布庄，富贵得让人艳羡。

    祝家子嗣稀薄，主家尤甚。祝老爷只一妻一子。儿子是四十岁才得的，名唤云生，夫妻俩都视如珍宝。

    却道那云生，正十七岁，白白净净，生得同小姑娘一样俊俏，少年心性，尽日里往外跑。

    这时代，新旧交替，教育亦是如此。祝老爷接受的是完全旧式的教育，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孔孟儒道，但也不是个迂腐的人，四方形势看在眼里，深知民主共和已是大势所趋，让云生上了新式的学堂。

    谁知这书读着读着就出了问题。癸丑学制十八学年，云生刚上完初小，学制忽然又改了，缩短了好些年。云生闹着要到城里去上大学。

    祝老爷哪里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再者也舍不得。对这个孩子，他和夫人一向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愿他能平安顺遂。

    云生是不知道他父亲这些心思的，家里对他向来百依百顺，如今说要去上大学，父亲却一口否决，说是他书读得够多了，可以开始帮着接手家里的事务了，上劳什子大学？

    云生软着声音撒娇：“表哥就在天津读大学，我去那也是成的，他答应了，可以照应我。爹爹，求你了……”

    祝老爷鬓发已经发白，知道自己不能心软，还是冷声道：“这事没商量，你哭也没用。明日便到跟着周叔学算账。”

    云生脸颊绯红，愤愤道：“爹爹不让我去考大学，我就私奔！”

    祝老爷要被他气笑了：“私奔是这么用的么？我不让你去自有我的考量。我和你娘年岁大了，你还要往外跑，成心气我们吗？”

    “我……我没有……”云生一下子被戳到了软肋，眼睛也红了，身上的气焰一下子就被扑灭了。

    “好了，别哭，自个好好想想。”

    云生蔫了似的走出了堂屋。

    祝老爷叹了口气，无奈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头。

    若是云生是个常人也就罢了，愿意往外闯便往外闯，可他生下来便是个双儿。若让人知道了，定视他为不祥之人。他们夫妻二人老来得子，哪里舍得把孩子给杀了，于是将事情瞒了下来，把孩子当男孩养。

    满月时，一游方高人来到祝家，帮孩子取了名，卜算他此生安顺、定缘白虎。夫妻这才安心了些。

    这厢说回云生，他没说动父亲，还被戳到了伤心处，落寞往外走。正八月，满庭桂花香，馥郁芬芳。云生没有心情赏花，也不知该往哪去。

    走到外院，正看到管家给新来的长工嘱咐事项，随即被其中站在最旁边的一个人吸引了目光。

    那人身形高大，肌肉在太阳下泛着蜜色的光，白色汗衫，深青长裤，莫名显出几分疏朗潇洒。

    云生看得眼睛有些直。

    许是他的目光太灼热，那人偏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一双有些呆了的清澈眼睛。

    他嘴角微微往上挑，像是心知肚明，云生的脸轰得就红了，耳根也热得发烫，定在了原处。

    管家也看到云生了，走到云生身边，介绍道：“这位是云生少爷。”

    下头几个长工便问了声好。

    云生脸还红着，收神点了点头，客套了两句，逃也似的掉头回到了内院，寻了个阴凉处，也不怕脏，就地坐下，扶额思索人生。

    心脏聒噪地剧烈跳动，眼里犹是方才那个人的笑。转瞬而已，却让他记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