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城主

    没想到一查就查到江郁老家去了。明无尘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这里是你的家乡？”

    仙宗修士相互并不知根知底。且不说修仙者岁月悠长，早与尘世切断因果，主要是天赋这一物最是公平，不管你是农家出身还是王侯将相，到了仙宗，天赋有多高，走的路就有多远，久而久之，也就英雄不问出处了。

    故而明无尘不详细知道自己师门内各位的来历，他以前也未过问江郁出身。直到如今，与江郁的关系变质，这才提起了点兴趣来。

    “那你可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江郁回答，神情有些漫不经心，“走吧，我先带您去城主府上。”

    说着，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师尊先请。明无尘此时修为不如江郁，江郁不放心他离开自己的视野，反正城主府就在这条街尽头，也不需要他上前一步带领。

    这座城果真荒凉，他们走过一路，甚至没有见到第二个会呼吸的活物。路尽头，城主府巍峨巨大，里面透出与这座破败城镇不符的烛光。江郁上前叩门，过了许久，才有一个老态龙钟的管家过来开门，警惕地看着来者。

    “你们是谁？”

    江郁知道明无尘不爱寒暄，于是迎上去，淡笑道：“我们是仙宗的修士，因宗门任务来到此地。不知可否能在主人家借宿几日？”

    听闻是修士，老管家露出了一丝生气，这时明无尘拿出路引，上面的修士标识终于派上用场，那老管家才信了。

    “两位仙人大驾，容老奴去请示主人。”他恭恭敬敬拜了拜，合上门。

    不久便有了回音。

    刚刚管家开门时，只推了条小缝，这次则两扇大门洞开，仆役立于左右两侧，正对面的是一个蓄须的中年人，他身穿锦衣，腰上佩玉环，应该就是所谓城主。

    “仙人！快快请进！”锦衣中年人说，“鄙人不才，正是城主，姓江名天成，此时未曾想到会有仙人路过此处，府上招待不周，千万别放在心上。”

    老管家立在城主右侧，看来地位不低。

    明无尘仔细打量了城主府，这里与外面仿佛两个世界。张灯结彩，富丽堂皇，仆役婢女们穿戴整齐，都敛声垂首，举止从容，看来是受过大家教养的。他还眼尖看到，那城主手里攥着两颗婴儿拳头大的玉球，不时把玩着。

    江城主拱手，道：“听说两位想要在此借宿，是我城之幸，我已命人收拾好了两间房，还准备了些简陋膳食，如果仙人不嫌弃，请随我来。”

    明无尘和江郁对视一眼，彼此都没什么意见。他们虽已辟谷，此时也不好拂了主人家的面子，便纷纷行了礼，跟着走进宅院深处。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城主笑容满面道。

    明无尘刚想开口，却被江郁拦了一下，道：“无名小卒，不值一提。我跟着师尊姓张，城主随意称呼就是了。”

    话虽如此，可那城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称呼他们仙师。

    菜品在侍女手中快速传递，圆桌很快挤满了，明无尘是一丝未动的，江郁则勉强喝了杯茶，就推脱说不吃了。

    “我早年因故剿灭魔修，曾路过此城，这里现下怎么如此荒凉？”明无尘问。

    面对外人，他一贯少言寡语，可今日江郁总显得不是很愿意，只好他来负责这待人接物的任务。他做的很是不熟练，脸色也冷冰冰的，反而让城主觉得这才是世外仙人的样子。

    城主放下酒杯，长叹一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

    以前的城就与明无尘印象中一样，喧嚣繁华，街上行人不断，两旁都是做生意的店铺，从开市到入夜，一直来来往往，夜晚游船上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天。虽然偶尔有魔修侵扰，但也有修士坐镇，甚至还经常有修士来到城中，让那些魔修也不敢放肆，生活仍然是安宁祥和的。

    直到一日坐镇修士飞升失败陨落，此时正值一位强大魔修出世，大张旗鼓跨过边界烧杀抢掠，当时城主府意外失火，一时间没能察觉到魔修攻击，竟然被魔修占了先机，落稳脚跟。后续的其他修士纷纷不敌那名魔修，最终也放弃了这座城。长此以往，就沦落到了如今局面。

    “那些事情，都是我幼时听父辈茶余饭后所说的，我生长以来，这地方就是荒废模样了。”城主说完，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二人，最终没再多谈自己，转而又说起了传闻中这座城的过去。

    据他所说，那时候城内多是凡人，无力去寻找修士帮忙，而这地方对修士们来说又偏僻。杀了那魔修之后，城镇元气大伤，魔修的侵扰越加猖獗，久而久之，居民也渐渐离开了。没了需要保护的凡人，更加无法寻找修士庇护，城也就荒凉下来。现在，昔日荣光已经散去，荒草和野兽日益向城里进军，以前体格颇大的城，现在也不过一个小镇那般。

    “你们来的路上，不知可曾看见荒野里的石堆？还有砖头瓦砾，现在都被埋在土里，白白长出荒草了。前不久，家仆们说要把我家停在河里的画舫搬回来，结果船身早就腐烂，半路上就碎了。”

    身为修士，两人都见惯了生死契阔。城邦兴亡，王朝衰败，都不过渺渺，因此这番叙述并未带给他们太多感悟，反倒是城主所说的细节，让他们眉头一跳。

    只是几十年，木头哪里会腐烂到粉碎？

    明无尘一皱眉，看看江郁。这类需要费心眼弯弯绕绕的事，他逐渐越来越习惯交给自己的弟子来决断。

    江郁轻轻摇摇头，浑然未觉一般，若无其事问城主道：“那你怎么不跟着他们离开，反而留在这里？”

    自从进了府，他第一次开口。明无尘还以为是因为故地重游睹物思情，却没想到江郁看着依然冷静，说话时语气甚至有些生疏。

    城主脸色有些尴尬，却说：“总有留下的人吧？若是我也走了，魔修再来，这座城就彻底是待宰的羔羊，我实在不忍心啊。”

    只凭城主一介凡人之躯，怎么可能在魔修手中保下人命？城里一路上听不见明显的呼吸声，哪里还有活人的迹象？明无尘轻轻叹息，却不便开口，只好端起酒杯，略尝了尝这人间辛酸。

    江郁也只字不提城主的异想天开，称赞道：“城主当真仁义。”

    两人都不好酒，城主一人也喝不下去，安安静静吃过饭，管家又上了茶，城主这才挥挥手，叫佣人都撤下去。

    这里是城主府，而这座城早破落下去，他为什么防着这些仆从呢？江郁眨了一下眼睛。看看师尊，却只见到明无尘垂着眼的侧脸，有一番敌不动我不动的沉着在。

    江郁笑了笑，等到周围的人都走了，他看着城主，等对方说话。

    只见城主压低了声音，忽然起身给他们行了个大礼，道：“仙人救我！”

    明无尘因这动静抬眸，道：“请起，这是怎么了？”

    城主急切道：“仙师，可让我把你们盼来了，这府上有人要害我，请千万救我！”

    有人要害他？

    事情一下子有些不妙了，没想到一次出行，竟然能遇见这等事。明无尘皱起眉，却看江郁好像若有所思，脸上并没有什么焦急神色。

    “不瞒仙师，我早觉得这城主府里，好像闹鬼了！”城主声音压的更低，眼神畏缩，左顾右盼的模样，好像是惊惧到极点了。

    明无尘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城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这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他叹了口气，道，“刚刚我所说的那些，半真半假，只因仆人在身边，我对他们多有提防，才不敢多说。”

    城主这才又对他们说了自己的故事。

    “自从我出生，就一直在这城里。我家中只有我一个男孩，倒不如说，只有我一个孩子，”城主露出些苦涩的模样，“我父亲去世前，这里还没到如今的地步，但当我父亲去世后，我就任城主第一晚，忽然发现身边很是不对劲。”

    说到这，他神色犹豫，看着二人，倒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你若不说，我们怎么帮你？”江郁忽然冷哼一声，不耐道。

    “我哪里敢隐瞒！”城主忙说，“是以前驻守这里的仙师留下的法宝，他陨落之前送给我家，让每任城主留存，说能保我一劫。从我就任开始，每天晚上，这宝贝都会发烫，一开始还烫的如火炉一样，现在却热度渐散，只和那温玉一般……我已经性命堪忧了，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等宝物……明无尘有些意外，还未等他说什么，江郁紧接着又道：“既然如此，你不如把那宝物拿出来，让我看看。”

    城主却犹豫起来。

    “这，这恐怕……”

    江郁说：“你可是怕我们觊觎你宝贝？且不说如你所言，那东西已经渐渐没了威力，就算还好着，我难道还没见过更好的不成？你既然有求于我们，放心就是了。”

    明无尘还没想到江郁怎么忽然变得咄咄逼人，心里颇为诧异，幸好他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也配合地不置一词，没被城主发现了去。那城主好似被江郁说服，别别扭扭地让他们围过来，偷偷摸摸从里衣中拿出一叠被布料包裹着的东西，肉眼可见，他的肚子也消了一圈。

    “见笑，见笑。”城主说。

    江郁恨不得直接抢过来那宝贝研究，此时扯扯嘴角，说：“可快点吧。”

    城主终于把层层叠叠包裹着的宝贝打开，里面的东西却让人有些失望。这算不得多么贵重的宝物，只是个玉制的鸱吻环佩，上面散发莹莹暖光。只不过这鸱吻主司吞火，后面城主府发生了火灾，说起来，那位陨落的修士还是有些预见天机的本事的。

    明无尘看着这东西，觉得有些眼熟。

    城主打了个哆嗦，说：“上次我无意间碰到婢女的手臂，发觉他们的体温和常人有异，才知道原来周围竟然没有一个活人……平日里他们行动和正常人无二，可我看着却十分瘆人……我上次说什么，愿意守城，不过是怕惹恼了他们，谁愿意留在这等鬼地方啊！不过，等我后面寻了空子，偷偷打开后门想要溜走，却发现外面是一团白雾，根本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我已经被困在这府中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发软了。

    这里的婢女仆役竟然也不是正常人。明无尘虽早有所感，但猛一听到这话，还是有些唏嘘的。

    却听江郁话里带刺，道：“我原本真以为你要与这里共生死，却没想到，你只不过说说罢了，竟然如此胆小怕事。”

    明无尘又是一愣。

    他这个弟子一直是圆滑性格，怎么今日忽然变得如此尖利？他把最近几日来回过了一遍，对方这不对劲，好像是从进了城之后开始的。

    难道是故地重游，多少对他产生了影响么？

    不待他想明白，城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我哪里是想留下，只不过走不掉罢了。求仙师救我，我愿奉上千金白银，来世结草衔环，只求仙师救我！”

    江郁却顿时觉得没什么趣味，含糊说了句“且等着吧”云云，把宝贝还给城主，说只是看看，没有把握，要回去研究一下。

    他才不愿理会城主死活，不过是看师尊在场，怕他后面追究，才给了个保命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