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咱兄弟说点掏心掏肺的（原创插图）

    老苟载着袁初，开着皮卡，开出城镇，翻越过几座山头。

    袁初差点儿以为他要把自己给卖了，但没有。皮卡车稳稳地停在一个小山坡上，山坡下方能看到一群厂房。和袁初之前待着的诈骗公司的厂房很像，但好像又不完全一样。

    有一个很明显的差别，这里的人很少，而且巡逻更为严密，时不时有穿着白大褂的人走出来，又进去。

    这附近也有持枪民兵在巡逻，远远地走来看到老苟和袁初，敬了个礼又走开了。

    夏天的东南亚，正值下午，还很闷热。

    这片厂房旁边环绕着树木，厂房倒是光秃秃的，奇怪的是装了一排排的空调外机，往外扫着风，这点又和诈骗公司区别很大。

    袁初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但并没有作声。

    老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问：“想进去看看吗？里面拆人腰子的。”

    袁初苦笑道：“我才刚从血池子里出来，别打趣我了哥。”

    他就坐在副驾驶，也解开安全带，老苟靠着车门掏出烟来抽，袁初也开了一点窗户，能听到老苟的声音，还能在车里头蹭空调。

    “呵呵，还以为你没感情呢，办事那么利落，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能在这待的都人精一样，能看出袁初一路上状态不好。

    袁初沉默了一下，笑道：“我要是没感情，多没意思。”

    “嘿你这人，”老苟吸了一口烟，看着下面的工厂，悠悠开口：

    “这玩意是薅人器官的，把人的器官挖出来卖。眼睛，肾脏，骨头，都值钱。以前一直在搞，也是最近几年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外国的订单就多了特别多，赚大了，董言枪抓了这波起家的，把我都给干下去了。”

    袁初不知道老苟为什么会突然和他说这些，有些惊异。

    老苟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看，只是接着抽烟。也不知道什么触动了老苟的情绪，让他突然和自己说这么多。

    老苟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原因挺多的，但他就是觉得这么一个人处出感情了，从董言枪手下救下来之后，他也觉得没必要，但有的时候情绪确实控制不住，而袁初的身上莫名地有那种气质，足以让他开口。就像他说什么，袁初都可以淡然不惊。

    搞不明白。

    “我们负责找人，打下手，他们割了，然后给我们钱，把货运走。之前还想不给我们钱，呵呵，被我们拿枪一指着，还是继续给，连我们的钱都想坑，亏得来的还是个西装革履的精英，阴茎还差不多，都一个德行。”

    老苟的声音隔着玻璃从缝隙里挤过来，也听不清是什么情绪。

    有的事情也不是没见过，一开始还惊讶，到了后来也就麻木了。所谓把人当狗砍，其实就是习惯了。然后一群人接着一群人地习惯。习惯了把人腰子拆来卖，习惯看一车车的货被拉走，然后送去更有钱的地方。要不然还能送去哪里？

    “真不知道他们要那么多被拆开的活人干什么，听说是去置换更好的器官了，这群有钱人他奶奶的真不是人啊，我们也不是人，不过没办法，就这么点钱，没有钱就是没有钱，没钱就是饿死，饿死或被打死总得选个死法，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我感觉钱这玩意就像邪教一样，所有人都魔怔了。但是有什么办法？每个人都信它啊，没有就活不了，没有真的要死人的。”

    老苟说完，继续抽烟。

    袁初说：“哪个地方不是这样呢？”

    老苟笑了下，呵呵两声，一根根地抽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们都能听出彼此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们很久都没再说话，在这个地方，多说一句真心话都是奢侈。

    豺狼再怎么说自己是羊，胃里都有羊的死尸。

    袁初只是等着，等着老苟会和他说什么。树叶被风吹过，沙沙作响，这里还是太闷热。老苟的背影是物理意义上的厚重，挡光。

    老苟把一根烟抽完，丢到地上，叹了口气，说：

    “我儿子要是还活着，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

    袁初应了一声，默默想，你要是真把我当儿子，也不至于把我带去嫖。除非这人养儿子真这么有个性。

    “你是从国内来的吧？”袁初问老苟。

    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乡音的感觉已经很淡了，应该是接触过不少人。

    老苟摇摇头：“我没办法离开了。”

    袁初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他封锁的记忆。这段记忆他已经很久没和人提起，但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说说也无妨。

    “当完兵回去，我儿子当时被人打死了，打人的是个官的儿子。十年了，跑回去肯定有人搞我，在这他们也看着我这条命，但至少还能活着。到这混开了，有的时候也会想，自己都成这样了，回去分分钟能搞死那狗日的，但真回去了又能怎么办……还不如在这混着，能混一天是一天。反正也没啥活着的盼头了。”

    他只顾着说，是真是假，他也没指望着袁初能信。老苟小声说了一句：“多乖的孩子，哎。”

    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总能莫名地从袁初身上看到那样的影子。袁初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有时候真的和缅北格格不入。

    “我这样的人，回了国，毙上十遍，不过分。”

    老苟没有回头，有些出神地望着厂房：“我儿子不该死啊。”

    儿子死了，老婆疯了，跑了，那个地方反而更没法待了。不是因为回忆，而是因为那里还有人等着把他送进去。他又没读过几年书，不知道该做什么，兜兜转转，还是回了边境，到了缅北。

    十年了，该变的都变了。

    让一个普通人变为恶霸有多容易？其实也没有多难。

    到了合适的环境，有合适的条件，人自然会变。

    袁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坐着。

    厂房那儿有车开进去再开出来，不知道冰冻着什么东西，后方有人用大黑袋子装着不知道什么扔出去，装车，再抛掉。

    老苟冷不丁地问了一声：“你真不下去看看？”

    “不了，远远看着就挺好的。”袁初果断拒绝。

    “呵呵。”老苟笑了两声，他有种感觉，现在的袁初才是真正的袁初。

    他回到车上，绑上安全带，也没逼着袁初做什么，启动车子，准备回程。

    车子驶上土路，扬起阵阵黄沙，老苟开口：

    “我怀疑董言枪沾了什么邪物。”

    “嗯，我也觉得。”

    袁初看着视野中那片厂房迅速后退、变小，直到看不见。恍惚间，总觉得像是他在萨朗波乘坐观光电梯那样，离得太远，就不知道对面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了。太小了，以至于都看不清。

    他也觉得董言枪有古怪，就是那种说不清的古怪，血玉对董言枪也有反应。搞得他老觉得董言枪吸毒了。

    “他搞那些血虫，把血虫塞进木偶里面，晚上巡街，白天杀人，谁都怕他，但我估摸着这家伙被血虫耗着，身体也靠血虫续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行了。”

    袁初总觉得老苟要说到主要剧情线了，竖起耳朵集中精神听着。

    老苟继续说：“我一开始看上你就是因为你能解决血虫，一般人碰到血虫嗖得一声血虫就进去了，速度很快，但你能硬打。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小子不简单。”

    “要我做什么，您直说。”袁初一看老苟开始夸人，就知道老苟是有事要他干了。

    “我听说董言枪要搞一件大事，要护送一个什么东西，搞成了有几亿的入账。我就在想，那家伙到时候肯定要拿血虫作妖，你帮我看着点。到时候，我们三七分账。”

    “什么东西，几亿的入账？这可不小啊。”袁初挑眉。

    “听说是从国内运来的古董。”老苟轻轻松松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就把袁初的心给提起来了。

    “……行，没问题。”

    袁初按捺住躁动的心跳，回答。

    他在这儿待了那么长时间，这玩意儿终于有苗头了！

    虽然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但有个苗头，总比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还白干活得好。

    “不过你要小心那个关苍，他是董言枪找来的，你就算手上有他的把柄，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和他交手过几回，确实不简单，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跟着董言枪那阉人干。”老苟提醒道。

    “他是董言枪以前的上司，也是干特种兵的，比我厉害多了。你和他对上不能硬碰硬，打不过。”

    袁初差点没绷住，老苟真的在一本正经地劝他。

    他答：“好。”

    关苍是什么人，也许老苟是了解的，但袁初一定更清楚。

    对外再怎么残暴霸气，关苍也一定会容忍他给自己扇巴掌。袁初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给关苍的几巴掌，关苍像一只被驯服的狗那样，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样的人，在外人眼里，无人敢犯。

    他又想起之前对关苍说的话，对老苟补了一句：“我和他不对付，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还回来。”

    这句话说的是真的。

    至于怎么还，他还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