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 梦魇时分
第十一章 · “呼、呼……” 朔夜,隐月蔽世,天穹深黑,万物无光。一片虚无中,纪殊沿着漫漫长路向前奔波,只见这路愈收愈窄,道阻重重。 倏然间,心跳像是停滞了一刻,周遭阒静无声,电光火石轰然一震,便好似有千斤重物从天而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叫、想喊,却不得动弹。 “曈儿,曈儿……” “曈儿,醒醒……” 远处传来他人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千钧一发那刹间,纪殊猛地睁开双眼,眼前却仍是家中床帐白纱,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不止,冷汗从额际悄然滑落。 午夜梦长,素月如霜,窗外偶有几声虫唱。万嵎将他轻轻拥进怀中,拿了巾子替他擦拭着汗,体贴问:“又做噩梦了?” 纪殊渐渐镇静下来,释然松了口气,安然靠在万嵎臂弯中,摇头喃喃道,“我方才梦见……梦见……” “梦见什么?”万嵎目光静静在纪殊精致的五官间游走描绘,纪殊仍残存几分惊惶的神色,他看着心疼不已,搂着人腰身的双手又将距离更拉近些许,柔声安慰道,“你告诉我,告诉我了就不怕了。” “我梦见那人醉醺醺的走进来,满身都是酒气……灯灭了,害怕,他扯着我的头发,疼……”纪殊闭着眼,仿若一只受伤的小鹿依偎着身边的男人,浑身还微微发着颤,断断续续说着,“好疼,全身都疼,他叫着别人的名字……我想逃,门关死了,路太长……” 也不知为何,这几日纪殊猝然病倒,高热不断,整日昏睡,有时低声呢喃,靠近了却听不清他口中说着什么话,有时又深陷噩梦,眉头紧锁。偶有醒来的时候,也是胡言乱语一番,又再度沉沉睡去。 那日他正于房中作画扇上,突然头疼不止,还来不及服下腰间竹筒中的药丹,便“砰”一声从座椅上摔倒,跌落在地,吓了万嵎好大一跳。万嵎迅速将他抱回床榻,一刻也不敢多耽误,旋即请了大夫前来看诊,可大夫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并无大碍,脉象气息都平稳无恙,甚至还比先前好上些许,算不得病。 大夫行医多年也从未见过这般嗜睡昏梦之征,束手无策,万嵎也毫无办法。 为了方便看顾,万嵎搬进了纪殊屋子里,同他共卧一榻,以备夜里再出什么乱子。喂水喂药,样样都亲料周道,万嵎睡得浅,若见纪殊梦中挣扎、痛苦不堪,也会将他摇醒过来,与他说上两三句话。次数一多,他便发现,若是得了安慰,纪殊睡得安稳的时候则会更长些。 “好了好了,没事了,”万嵎如哄婴孩般一下一下轻拍着纪殊的背,“他要是敢再来,我替你把他打跑。” “他压着我,整个身子压在我身上,喘不过气了……”不多时,纪殊声音越来越低,好似又睡了过去,“他说,他说‘饴糖’……好累……疼……” 支离破碎的字句宛如梦呓,叫人听着摸不着头脑。 而万嵎,听到那两个字,骤然清醒过来,三分睡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饴糖,怡棠。 万嵎心头仿佛直直刺进了一把利刃,又像滚滚天雷横劈而下,打得他四肢百骸遍处是疼。莫大的恐惧几乎扼得他喘不过气来,万嵎深呼吸着,同时狠狠将熟睡中的纪殊按在自己怀里,非要炙热滚烫紧紧相贴才能证明他仍在自己身边,仿佛就怕一时不察,纪殊便化成了一缕烟,若不抓紧,迅即从指尖流散了。 呓语般纷乱的言辞渐渐拼凑成形,还原出纪殊的“噩梦”。他是梦到了成婚那夜——酩酊大醉的万嵎压在他身上,一边泄愤,一边喊了整夜的“怡棠”。 孽缘肇始。 …… …… 绿树阴浓夏日长。不知不觉入夏渐深,日盛三伏,暑气熏天。 纪殊这莫名其妙的病状一连十数日,终于是渐渐好转。他朦朦胧胧苏醒过来,除了卧床多日,后腰有些酸痛以外,身体各处并无大碍,平常得仿若仅仅是睡了个懒觉。 这十数日留下的,唯有一场大梦,错综复杂的情景之中,纪殊见识了种种光怪陆离、物是人非,也时时涌上似曾相识之感,仿若昔日重现一般历历在目,可他要追根溯源努力回忆时,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些人与事,就连梦也倏然如云如雾,糅杂模糊一片,不可窥其全貌。 日悬中天,正是晌午最热的时候,家中静得好似无人。纪殊环顾四周,万嵎应是不在,唯有骁儿架了把凳子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书卷,双眼却是紧紧闭着,脑袋似小鸡啄米一般,一沉一沉往下点。 纪殊坐起身,揉了揉额际,哭笑不得看着骁儿晌午困觉,伸手轻轻将他推醒:“骁儿,骁儿,困的话便去屋里睡。” 骁儿一激灵,手中的书没曾抓稳,“啪”一声落到地上,圆咕隆的大眼睛从茫然中回过神来,转了两圈,目光便紧紧停留在爹爹脸上,小嘴一撇,立马“哇——”地哭出声来,一个飞窜扑进爹爹怀中,嚎啕道:“爹爹,爹爹,你终于醒了!呜呜呜……” “好了好了,爹爹没事。”纪殊也紧紧抱住骁儿,脸颊亲昵蹭着骁儿的发丝,骁儿埋头在他怀里,呜咽着:“我怕爹爹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一会儿,纪殊便感到胸前的衣襟浸入一股湿热,却是暖暖的,熨帖到了心底。 “爹爹没事,可别再哭鼻子了……”他无可奈何笑了笑,一手轻轻抚着骁儿的背,心想,可真能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