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离与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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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数十年,约拿依旧能够清晰回想起自己最初得到拉布拉多幼犬时的欢天喜地,笨拙的小狗晃晃悠悠地摇着尾巴蹦跳而来,跌跌撞撞扑进他的怀里欢快地舔着他的脸颊,撒娇般吐着舌头讨要他的抚摸,圆溜溜的黑色眼睛里只映有自己一人的身影,一句短暂的呼唤就能让它撒开腿飞奔至他的面前,欣喜难耐的“汪汪”直叫。 或许失去是为了更好的遇见,无数的巧合像一双看不见的命运之手让他的小狗坠入到自己的怀抱,这偶然的至宝超越了他以往所有想象的美丽,胜过他死去的拉布拉多的软糯乖巧。 约拿的思绪渐渐听不见议会上肃穆庄严又冗长的无趣发言,满心想起的全是他可怜又可爱的小狗。夜幕低垂的时分,床头小巧玲珑的夜灯暖融融的光辉映照在小狗酣睡的脸上,他轻手轻脚地靠近,动作轻缓地爬进被窝,紧紧拥着热乎乎的小狗在他白净的脖颈上悠悠落吻,发着娇软鼻音的小狗意识到他的归来,会娇娇软软地扑入他的胸膛一边呢喃着“主人”,一边热情地与他耳鬓厮磨、交缠拥吻。 会议一结束,约拿就迫不及待地去见他的小狗,清冽的月光透过车窗照亮他恬淡笑意的脸庞,祖母绿的眼睛炯炯生辉,他按捺不住焦灼的喜悦,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小狗乖软撒娇的可爱容颜。 他计划好了一切,甚至连要以什么姿势插入小狗也打定了主意,可就在他满怀喜悦地打开房门的一瞬,所有的计划化成了泡影,冰冷刺骨的寒意冻结了他的思维,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听不见自己的怒吼,听不见侍者们急匆匆赶来的脚步,他的世界被冰雪所覆盖,失去了万物的画面,尖锐的碎裂冰块在他的脑海里不停碾磨他痛苦的神志,只有脑子中轰烈的作鸣在提示着他的失控。 “不!不……”约拿目眦欲裂,怒不可遏地大喊:“福特!福特!” 福特跑得几乎要甩出了影子,快得自己都不敢置信,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张望混乱狼藉的室内。 无数颗白色的圆形颗粒落满了一地,碾碎成粉末的药物像是给深色的地毯染上了细碎的白霜,白霜之上悬着一只疲软的纤细手腕,口边挂着湿黏液体的男孩闭着眼睛,缺乏生气的身体宛如一具精致脆弱的人偶般无力地瘫软在约拿的怀中,身后的床单上遍布着男孩昏昏沉沉的状态时身体因胃部痉挛自发产生的污秽呕吐物。 约拿的双手痉挛似的颤抖,瞳孔不住放大战栗,他站在深渊的边缘摇摇欲坠,低头可见自己一手造就的悲伤、忧虑和无尽的苦楚,“救救他、快救救他啊!” 他无助地搂抱着男孩,僵硬地伫立在原地,似曾相识的痛苦将他的思绪于此一瞬拉回了过去,仿佛这些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他依旧是多年前拥着拉布拉多的尸体无声哭泣的男孩,听着死亡嘲讽的讥笑,无能为力地注视生命的远去。 不,他的喉间涌出狰狞的怒火,打破了湮没一切的绝望沉寂,他厉声道:“福特,去联系医院,送他去急救室!快送他去急救!” 高大英俊的贵族坐守在抢救室门外,昏暗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手上拿着艾迪昏迷前最后的时刻急匆匆写下的歪曲文字,掩面哽咽:“福特,你知道的不是吗?露露在等我……他没打算这么吃多的……他这么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在听一堆老古董们自以为是的空泛大话……该死的,他在最后的时候还在等着我啊……” 福特贴在裤子两侧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少爷,在露露少爷向我请求时,我尝试过联系过您,可您在议会……” 约拿单手捂住了眼睛,他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发生在他离开的这短短半天内,发生在小狗噙着眼泪吃下安眠药之前,被泪水洇湿的纸张变得又皱又脆,他颤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纸面,细细抚摸着小狗仓皇落笔的“主人”二字。 “福特。”沙哑阴沉的嗓音在空荡的抢救室外静静回荡,“露露下午去了哪里?” 福特沉默了,接着是一声叹息,他双眼紧闭,手臂发着颤,“露露少爷下午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但接近夜幕时,有侍者发现属于您母亲的那间屋舍被打开过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侍者们以为是屋舍的挂锁生锈自行脱落了,没能料想到露露少爷进去过的可能……直到您回来,事情发生后,他们才向我上报了……” 像是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被点燃了一般,约拿极力在抢救室外忍耐着滔天的怒火,压低的怒音肃杀冷冽,“查清楚是谁隐瞒不报,坎贝尔家族不需要老鼠一样的臭虫来服侍,你知道怎么做的吧?福特。” 福特低垂下头,“是的,约拿少爷,我会尽我全力去办。” 幸运的是艾迪口服的安眠药用量并不是很多,他还没能吃很多就昏迷在床上不受控地呕吐了,经历了洗胃后,艾迪的性命没有多大的问题了,但即便没有性命之忧,精神脆弱的艾迪仍是处于昏迷状态一直未醒。 约拿放下了手中繁琐的事务,日日夜夜陪在小狗的病床边等待他苏醒的日子,他携着倦意的眸子如饥似渴地扫视小狗沉睡的容颜,从眼睛落到鼻尖,从鼻尖落至柔软的嘴唇,他能够听见自己的身体暗藏的低泣,就像是电流窜过虚无的声音,一个巨大无比的真空呈现在自己的心肺之上,包裹着炙热的爱慕和疯狂的痴迷,恶狠狠地敲打他的五脏六腑,诉说他悲伤的悔意与痛苦的落寞。 “露露,快点醒来好吗?”他亲吻小狗的苍白指尖,额头缓缓靠在温热的手背,“回来吧,露露……我需要你……” 他摩挲着垂在小狗胸前的海蓝宝石,隔着衣服轻轻碰了碰小狗的乳尖,“我不能没有你……” 福特叩响了门,“约拿少爷,议会那边已经派人来催……” “让他们再多等五分钟。”约拿凛声道。 福特要说出的话硬生生收了回去,退后到病房门外。 约拿低下头依依不舍地吻着小狗的脸颊,压着声音款款说道:“我爱你,露露。” “快点醒来,来见你心爱的主人。” 他踟蹰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他深爱的小狗,终究还是离开了。 他没能看见关门的最后一秒里艾迪动了动手指的动作。 今天的黛丽丝也在尽心尽力恪守护士的职责,不过自从她被幸运地调到贵族专属的监护病房后,一间病房只需照顾一位病患,每天的工作变得悠闲了不少。 在黛丽丝负责的病患——那位被称为“露露”的漂亮男孩第十次偷偷瞄看她的时候,装作一本正经模样的黛丽丝也有些受不住了,叹了口气,“露露是有什么事吗?” 男孩对她眨了眨湛蓝的眼睛,“主人他们多久能来接我啊?” 黛丽丝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无奈说道:“小少爷,这可是你半个小时里第十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淡淡的粉色登时染上了男孩的脸颊,他有些不自在地嘀咕:“对不起,我有点着急……” 黛丽丝笑着揉揉他柔顺的黑发,她对漂亮的东西向来是来之不拒的,颇有耐心地向他解释道:“我们已经通知过坎贝尔府邸了,那位接电话的先生承诺了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我想应该再有一个小时便能赶到了吧。” “好吧。”男孩抿着嘴唇又想到了什么,指着窗外底楼绿意盎然的休养花园问道:“那我可以坐在这里等主人吗?我想晒晒温暖的阳光。” “当然可以了!”黛丽丝将自己打发悠闲工作时间的书籍递给了男孩,“嘿,等等,拿上这个,魔法题材的故事,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艾迪晃着双腿坐在镂空的欧式石雕凉亭里晒着温和的日光,他还记得自己吃药吃多后不受控的呕吐,药物产生的饱胀气体像是要撑破小小的胃部,以至于现在胃部还隐约有那种灼烧的疼痛。 他也记得耳边萦绕着的主人的话语,日日吐露着按捺不住的爱语,轻柔地触碰他的身体。 艾迪翻页的手指紧张地磨蹭书本的页脚,心不在焉地瞧着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飘离的意识全然在想着自己的主人,既担忧自己受到主人的惩罚,又想要得到主人的拥抱…… 一个人影喘着大气遮挡在耀眼的阳光之前,因激动噎住的喉咙断断续续发着模糊的音节,“艾迪……” 他掀起眼,面前高挺的青年聚着泪光,似哭似笑地蠕动嘴唇:“……艾迪,是你吗?” 微风拂过艾迪的耳边卷起他柔软的黑发,寂静的世界只有两人的心脏在砰砰作响,熟悉又遥远的声音跨越时空又一次回响于他的耳廓,他看着青年与自己相似的眼睛,湛蓝的双目里似有一道微光闪烁,他们靠得这么近,近到连灵魂都能触之可及,可他却听不见任何的共鸣,他只是蹙起眉,听着那个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名字重复地响起。 破碎的灵魂们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悲的事实——仍然活着的男孩早已死去,死于爆炸之夜,死于漆黑的箱盒里,死在电击的悲鸣之中。 所以他仅仅是迷茫地抬起头,疑惑不解地问道:“请问……你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