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假如顾长逸早早就因为外伤失去生育能力了，生不出我这个年纪的儿子，而那份DNA检测结果又是真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我大概率是顾长逸为了防止自己绝嗣，使用技术繁殖了顾承望的克隆人。

    尤其指纹一事，即便同卵双胞胎的指纹都是不同的，而……碍于伦理因素，从来不曾有确凿的克隆人成功新闻报道，也缺乏相关研究，没有证据表明和本体的指纹会一模一样，极有可能是顾长逸为了使得我和本体尽量接近，唆使医生做了某些调整……

    极短的时间内，我曾将顾承望视为情敌，从正规的新闻和小报消息渠道都搜索了相关消息，其中有报道称顾承望刚出生时候体弱多病，有早夭的征兆。在那种情况下，顾长逸假使繁殖欲很强，是极有可能铤而走险的。

    琢磨到这里，我因为这种可能性气得发抖，咬牙镇定了一会儿，心想顾长逸那时不算最顶级的富豪，怎么敢这样做，还是那些上流阶级其实都……偷偷养了这样的活体器官供体？

    稍有良知的人都不能容忍这样人性灭绝的恶行，顾长逸所谓的仇人很可能是一个经手此事良心未泯的医护人员，或者就算是想刻意给他添堵的仇敌，实际也不算顶级的坏，知道等着我的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放到闹市区，等人收养，至少平安一生。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顾承望重伤濒死的关头，我被顾长逸找到了，最好的结果是亲爹已经决定放弃顾承望了，预备培养我做继承人；最坏的结果……

    也许我会被当成活体器官供体被摘除器官。

    在知道闻轩心上人是顾承望的时候，我初步了解过他的车祸情况，内脏破裂，多处骨折，全身深度烧伤，需要植皮手术，半个月内全靠人工心肺维持生命特征，而科技的支撑已经到了极限。

    顾长逸必须做出选择了。

    我条件反射想向闻轩求助，又想到这人对顾承望情根深种，知道后怕是恨不得立刻用我的命换他心上人的命。还不及顾长逸和我至少还有一层血缘羁绊。

    正想到这里，房门毫无预兆被打开了，门外天色暗沉，雷雨交加，顾长逸脸上被雷光映照出阴晴不定，站在门前招呼我出来。

    我没办法，只能慢吞吞地跟随他出来，心里想着要如何讨好他，如何表现得更优秀一些，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紧随着父亲行走在长廊上，怕得直哆嗦，他也瞧起来心情不算太好。

    他忽然开口道：“你知道吗？十年前顾家只是华亭的三流公司，全靠承望聪明，有经商天赋，一手拉扯顾氏到了现在……”说到这里时，顾长逸回过头，忽闪的雷光下，他的表情也更难以捉摸了。

    “我……我……我很佩服哥哥。”紧张之下，我又口吃起来，总算记得要讨好顾长逸，用尽全力找机会贴近关系，语无伦次道，“爸爸，你也很厉害。”

    他叹了口气：“我不厉害。我没用……”说着他伸手抱住了我。

    这是一个亲昵的举动，我心里石头落了地，心想他可能还是选我了。

    没想到接下来，脖颈忽然刺痛，感觉到冰凉的液体被注入肌肤底下，我抬起头，看到顾长逸一脸悲戚，喃喃道：“爸爸是没办法，承望太重要了……”

    几个保镖模样的人把逐渐瘫软在地的我拉了起来，朝停在院子里的SUV抬去，我只能模糊听到顾长逸伪善的呢喃“……下辈子不要来当爸爸的儿子了，爸爸也不想这样，可是承望就要死了，他需要换那么多器官才能活下去……”

    “爸爸是爱你的，但总要做选择，怪就怪你……小时候没养好，不能承担起顾家的责任。”

    “如果你一直养在顾家，我一定选你……”他转头嘱咐保镖，“我见不得这样的惨事，就不去看器官移植手术了，这毕竟是我的亲儿子，记得麻药打足一些，不要让他太痛苦。”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别打太多了，影响器官以后用起来的质量。”

    我拼尽全力，抵抗迅速发挥作用的药效，从齿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求救，尝试唤醒对方的人性，不断哀求道：“爸爸……我不想死，爸爸，我很健康……”

    视线逐渐模糊，最后我逐渐丧失直觉，脑海里最后浮现的画面是那个驼背矮小的侏儒，头发花白，手上和脸上都有明显的老人斑，却会在我喊爸爸的时候，张开短小的上臂等着抱住我。

    “爸爸……爸爸……”

    脸颊上一热，眼泪滚落下来，在深度麻醉中，我依稀能感觉到自己的腹腔被划开，数只手在内脏中掏着什么，医护人员只言片语的交谈从耳畔飘过，又无法被麻醉后认知有限的大脑读解。

    在逐渐降临的黑暗中，我反复念诵三个名字。

    顾承望。

    顾长逸。

    闻轩。

    我恨你们。

    假如有……假如有下辈子。

    我一定不要过这样绝望可笑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