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针尖与麦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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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针尖与麦芒 慎刑司的事告一段落,太阳已偏西。昀嫔径自回宫,还不忘吩咐苏方派人去深鸣宫盯着田贵人的动向。而夏太妃则坐在步辇上,晃晃悠悠往永宁宫方向走。永宁宫距离慎刑司有很长一段路程,他坐在上面晒着太阳,换了更舒服的姿势,手肘搭在扶手上撑住脑袋打起瞌睡来。 不知过了多久,轿辇突然停住,身体因为惯性稍稍前倾晃动。小憩被打断,他不满意地嘟囔着睁开眼,只见玄青站在前面不远处与一个身穿褐衣的宫人在交谈。那人说话时还往这边张望。 “怎么了?”他觉得那人脸熟,好像是庄逸宫的。 玄青走回来,低声道:“太皇太后召见,让您现在就过去。” “不去,我现在困着呢,他敢情是睡饱了,我这午觉还没睡呢。” 玄青看看两边,说道:“这不太好吧,这么多人看着呢,您还是现在去一趟,别让他面上抓住把柄。” “找我什么事儿?” 玄青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人低眉顺眼等在一旁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解释道:“听说是关于六局中一些琐事的,您现在管着宫里的事,若有得罪人的地方,人们肯定都往太皇太后那里报。” “我管得好着呢,人人都称赞。老家伙这是存心找茬。”夏太妃对等候的人说,“你出来时,太皇太后在干嘛?” 那宫人快步上前,屈膝道:“奴才领命出来时太皇太后正在用茶点。” “那你去回他,就说我也要用茶点,吃完再过去。” “太妃,若您想用茶点可以去庄逸宫和太皇太后一起用。” 夏太妃近些年在宫里说一不二惯了,最恨别人跟他唱反调,听到此话,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看向那人的眼神里充满鄙夷:“他宫里的东西齁甜,我可吃不惯。” “那也可以不吃,您请吧,”宫人面无表情,身体一斜,恰到好处地让出路来。 “本宫要先回永宁宫去,赶紧给我滚开,否则拖你去慎刑司。”夏太妃生气了,很少有奴才敢这么顶嘴,要不是看在对方出自庄逸宫,早让人上手教训了。 可那宫人就像个聋子,面对威胁无动于衷,纹丝不动,嘴里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庄逸宫太皇太后召见,请您即刻前往。” “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夏太妃还没说完,玄青拉拉他的衣袖,小声道:“主子,算了吧,就去一趟,早去早回。现在一耽搁,也快到晚饭时间了,太皇太后总不能留您吃饭,因此肯定是说完事情就让您走了。” 夏太妃当然也知道这个理儿,但他一看见那表情木然的人就来气,那宫人就如同他的主子一般令人生厌,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好像天地间除了他们的事都不叫事,恨不能所有人都围着他们转才行。他故意不理玄青,露出一丝看上去还算和蔼的笑,对那人道:“我内急,要先回去一趟。” 那人的面容终于动了,嘴唇抿着,嘴角慢慢向上挤出一个别扭的笑,说道:“您可以去庄逸宫解决,太皇太后会应允的。” “混账!”夏太妃终于爆发了,站起身就往前走,抬轿的人们发出惊呼,玄青也叫喊着抱住他的腿,他看看周围这才想起来那步辇离地足有六七尺,一脚踩空摔下去就是鼻青脸肿。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坐回去拍着步辇扶手,气道:“狗仗人势的东西,再不滚开,本宫现在就将你乱棍打死!” “烦请您打死奴才之后就去庄逸宫,太皇太后不喜久等。”那人直接跪下伏地,声音平稳,好像谈论的是另一个人的生死。 “你……”夏太妃气得七窍生烟。 玄青劝道:“您就去吧,跟他置什么气呢,庄逸宫的奴才个个儿都是这副德行。” 夏太妃见不少宫人都远远瞅着他们,像看戏一样,也明白耗下去没意义,于是妥协道:“那就走吧,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遗言,这么急着想见我。”说完,又对身后跟着的随行之人说,“去把人带到慎刑司,问问陆言之,对上位出言顶撞该怎么罚,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奴才是庄逸宫的,纵有错处也该先报与太皇太后。”宫人的声音急促,夏太妃看出对方终于开始怕了,略带欣喜道:“本宫暂管后宫诸事,无论六局还是各宫宫人都在管辖之下,今日你不仅当街拦路,更刻意顶撞,罚你一点儿都不冤。”说罢,吩咐去往庄逸宫,再也不看地上之人一眼。 又行了一段路后,他对一直沉默的玄青道:“我罚了你的旧识,你心里怨我吗?” 玄青吓了一跳,还未想好怎么回话,就听夏太妃又道:“别否认,你几次劝我不就是想让我别再为难他吗?” “奴才没有……” “刚才你故意落后几步看他们把人带走,可不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该有的反应吧。” “奴才只是想确定一下他们是否……” “你怕什么?”夏太妃现在没那么生气了,“怕我知道你跟庄逸宫的人认识?” 玄青确实害怕,他跟庄逸宫之人认识这件事可以引出无限遐想,其中任何一个假说都能要他的命,长期的侍奉让他早看出来了,能在宫闱厮杀中活下来的都是狠人,只不过有人的狠写在脸上,有人的狠是揣在心里。夏太妃能平安活到现在,靠的不仅仅是恩宠和运气,更有七分谨慎,而这谨慎中又藏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狠毒。 “奴才从没跟他联系过,他一直在内殿当差,今日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 “当然是第一次,若之前见了你早就轮回投胎去了。”夏太妃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玄青道:“奴才进宫时在尚仪局学规矩,当时睡通铺,他就在奴才旁边,就这么认识了。” “叫什么名?” “他本姓洪,现在叫阿凌。” “跟你一同进宫,那就是年岁相当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混出个彩名,足见是个蠢货。” 彩名,那是所有宫人们都向往的一种名字。除了六局各司管事可用本名之外,其余的人都会按上峰或各宫主子们的喜好更改。一开始大家起名都很随意,像什么喜鹊啊大毛啊之类的,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各宫主子们变换口味儿,热衷于给身边最亲信的人用最华丽的词藻堆砌出好听的名字,类似云乔、玉章、绯鸿等等,这种犹如青楼之人所用的极具矫揉造作出来的名字就叫彩名。再后来,这种风气越演越烈,终于被某位皇后禁止,规定彩名只许从颜色名称中变化而来,取字不许太过华丽。至此,彩名,名副其实了。同时,它也成为奴才们彰显身份的铭牌,因为只有主子们的心腹才会享有此殊荣。 玄青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来,他进宫前姓刘,单名一个羽字,之前一直被唤做阿羽,刚才阿凌一开始也是这么唤他的。而现在,他几乎都要忘记那个名字了。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夏太妃问。 “奴才在想,庄逸宫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才能让一个原本爱说爱笑的人变成一个只长了伶牙俐齿却毫无情感的怪物。” 夏太妃哈哈笑了:“比喻得好啊,那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没有一丁点儿人情味儿。和那种人待久了,身上的人气也就没了,变成了死气。不过你也不要太难受,那老东西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用被罚之人,等那个阿凌从慎刑司出来,就会重新安排去处,这样一来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玄青却想,阿凌肯定是要挨顿板子的,而慎刑司的水板子十分凌厉,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不一定,只是这些事夏太妃是绝不会考虑到的。 不多时,庄逸宫到了。 步辇落下,夏太妃扶着玄青的手臂走出,也不等人通报,直接进到院内,走入大殿。 “有人吗?刚才还火急火燎地让人来请我,怎么我来了倒没人接待了?” 话音未落,从偏厅走出行香子。“太妃金安。请稍坐,太皇太后用完茶点就来。”说着,亲自端上茶水,又欠身离去。 夏太妃很不客气地坐到椅子上,翘起腿来,对身后玄青道:“看见没,人家还吃着呢,咱们根本不用急着过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茶水不错,改天去跟尚功局说,把这茶也给我送点来。” “给你?你配吗?”太皇太后人未现身,声音却已传到,语气冷漠不屑,好像每说一个字都是对他那双薄嘴唇的刺激和侮辱。 “茶哪儿有配不配之说,就是个死物,有钱就买好的,没钱就喝差的。这茶多少钱一两,我倒要看看太皇太后的价码有多高。”夏太妃根本不在意,放眼整座云华帝宫,除了瑶帝之外,还没人能比他更有钱,论财富,方家的那些田产和水域又怎么比得过夏家遍及帝国全境内二百多个通宝钱庄以及四座金矿。 随着一阵缓慢的窸窣声,绣着梅花图案的绛紫宽袍渐渐浮现,等那团紫云稳坐高椅时,裹在粉白梅花中的人才慢条斯理道:“不要钱,是我家茶庄种的,不流通,专供我一人。今天是行香子脑子发昏,给你端上用了,糟蹋了好东西。” 夏太妃依旧无所谓:“那要是这样,我可得多喝两口。”说完,竟真把那一壶茶喝个精光,然后用帕子沾沾嘴角茶渍,问道,“找我来什么事啊,快点说,晚上尚食局管事还约我谈事情呢。” “说的就是六局的事,你看看你管的像什么样子?但凡栓个包子,狗都做得比你好。” “这话真不像是云梦公子说出来的。”夏太妃道,“是哪个奴才跑这告状来了,您把他叫出来,我倒要好好和他对质一番。” “控诉你的人多了去了,要不是你顶着太妃的头衔,人家早找上门去。” “那您就说说我到底哪做的不好了?” 太皇太后对行香子示意,后者拿出个薄册子翻开,开始念起来:“二月十六,尚宫局章管事停俸十日,司簿及以下十人停俸一月,司记及以下十人停俸一月。同日,尚服局陈管事停俸十日,司饰及以下六人停俸半月。三月廿一,尚寝局钱管事停俸十日,司灯及以下六人停俸一月。三月廿六,尚功局王管事停俸十日,其下诸司罚俸数额不等。”念完后,行香子将册子捧给夏太妃。 夏太妃接过后并没有再看,将东西放在腿上,笑眯眯道:“这有什么不对吗,有功就赏有错就罚,以前也是这么做的啊。” “是没错,但他们一个个都跑我这里喊冤,说你滥用权力惩处,公报私仇。” “无稽之谈。”夏太妃道,“六局的人向来懒散惯了,只要账面上过的去,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不过是稍加检查,看看文书器物之类是否管理到位,哪知不检查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混乱得很,不少东西要么没造册,要么造了册却在库里找不到,办事的人互相推诿责任,管事的人一问三不知。这样的六局,难道不该整治吗?” “你说的这些季氏管理时怎么未曾发生?” “他那时也有啊,只是他人年轻,那帮六局管事都是老油条,面上听他的,可背地里还是我行我素,他哪管得了啊。”说完,夏太妃心里又加一句, 就算人家能管也懒得管,有那功夫还忙着争宠呢。 “狡辩。”太皇太后道,“照你这么个管法,把俸银都罚没了,还让人怎么干活。” “这怎么能怪我呢,我检查之前早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先自查一遍,若有疏漏赶紧补上,结果还是有人心存侥幸,企图蒙混过关。既然不把我的话放心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为何其他两局没被罚?”太皇太后问,“我可听说尚仪局的舒尚仪也是个溜奸耍滑的人。” “他为人怎么样我不管,只要办事不出错就行。” “我看你就是心中有筛选,舒尚仪跟季氏交好,而你又与碧泉宫素有往来,分明是你在浑水摸鱼。” “那尚食局呢?我跟他们可不熟。” 太皇太后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们之间的勾当,你那小厨房里的稀有食材都是怎么弄来的,还不是通过尚食局采买进来,这些年他们没少拿你的好处。” 夏太妃听得不耐烦了,随意翻动腿上的册子:“您就是要说这些吗?其实这么整肃一番是为大家造福,免得宫里丢了东西或文书都不知道。” “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没什么好指责的,今天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太皇太后手一扬,行香子从边上桌案上拿起一个卷轴放到夏太妃面前。 黄色的绸缎上是繁复的万字图,这是太皇太后的签发懿旨时所专用的衬底图案,夏太妃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这是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 夏太妃有些不敢打开,太皇太后眼底的得意让他背后发凉,一瞬间他想到了白茸,以为所做的一切被发现了,白茸又要被打死。不过,等打开之后,他发现跟白茸的事没关系。可是,也足够让他心脏停跳。他故作镇定,将懿旨放回去,问道:“他们犯了什么错,要被赐死?” “他们活着就是错,就是对这座帝宫和帝王威严的嘲讽。” “一切都是捕风捉影罢了,根本没有实证。” “住口!”太皇太后这一声说得中气十足,“崔氏已经承认,你还替他喊冤?” “他是没办法啊,您动用大刑逼供,谁能扛得住。” “那也不能成为他俩在无常宫过起小日子的借口。”太皇太后额上的阴霾终于散去,眉头舒展开,“他俩活的时间够久了,一起上路也是美事。” “您怎么能……” “本想着晚上就让慎刑司的人过去,但又觉得要是不跟你说一声呢,显得我不把你这个代管之人放眼里,所以你就受累去走一趟吧,传旨去。” 行香子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是两片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绸。 玄青看着那白绸没有动,直到行香子出言提醒,才木然伸手接住。托盘很轻,散发幽幽的檀香。绸缎白得像雪,却是那么扎眼,有一瞬间,他觉得窒息。 夏太妃没有看托盘,慢慢站起来,腿上的册子滑落。他跪下去,深吸口气,仰望那高座上的魔鬼:“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他们呢?” “你就这么在意他们的生死?”太皇太后问。 “你不会懂的,说吧,让我怎么做?” 太皇太后哈哈笑起来,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开怀的笑,好像大仇得报一样。“想当初你搞破坏时想不到有今日吧。” 夏太妃没料到太皇太后会提这件事,心道不好,要是以这件事追责,那就真的是进退两难了。一旦承认,永宁宫就完了,所筹谋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可不承认,就要牺牲崔屏和梓疏,那也是两条鲜活的人命。倘若牺牲的是别人,他可以眼睛不眨一下,但他们不是别人,那是他在这华丽牢笼中仅剩的朋友,是用千万黄金都换不来的最珍贵的情谊。 该怎么办?人生第一次,他如此彷徨,如此憎恨这座宫殿,想一把火烧掉这里的一砖一瓦,连同高座上的那个人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你杀了我的孩子,我的亲人,现在又想杀我的朋友。” “朋友?你们是情敌才对,听说当时那个惠字本应给你的,结果被崔屏先要了去。”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喜欢那字,就让他用。你总是自以为最聪明,可实际才是最愚钝的,从来都不明白什么是人生。那是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一场旅程,无论你在路上多么光鲜亮丽,到最后都免不了躺在狭窄的空间里腐烂掉。” “别跟我讨论这些没用的,关于生死,我早看透了,只是不知那崔屏看透了没有。我再问你一遍,我回宫时的意外,是不是你指使的?” “你心中早有定论,为何现在又来问我?” “总得有人犯口供才好定罪行刑啊。” “那件事,冤枉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夏太妃目视前方,语气平静。 “是吗?”太皇太后笑意更浓了,望着殿外的如血的夕阳,淡淡道:“那就去传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