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自鸣钟和脂莺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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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自鸣钟和脂莺丸 晔贵妃的瘾症来得快也去得快,这大大超出刘太医的预期。在第一次之后,再也没发过病。 “也许就这么一茬,过去就过去了。”晔贵妃向前来请脉的刘太医说。 “不会的,没有这么快过。”刘太医摇头,从脉象上看晔贵妃确实没什么问题,可那脸色却隐隐透着青,泛着一股子死气。 这很不正常,可他说不清楚哪里出了错,幽逻岛的药他本就接触得不多,脂莺丸更是随着晴贵人身死而无处可寻。“贵妃还是要多休息,固本培元,这样才能休养过来。”他说。 送走刘太医,晔贵妃对晴蓝道:“这些个御医就是太过小心,什么固本培元,我要是再在屋里闷着非长毛不可。” 晴蓝问:“您要干嘛去?” “不干嘛,就在院子里走走。你去打听一下,皇上今晚准备去哪儿。” 晴蓝去而复返,对他道:“皇上有意晚上去思明宫,听说今早提过。” 晔贵妃大喜:“太好了,正好截胡。” 当天傍晚,瑶帝准备散步去思明宫用晚膳,路过一处八角亭时忽然瞧见一抹火红倩影立在亭中,长发垂腰,衣袂翩翩。 走近一看,原来是晔贵妃。 “爱妃为何在此,这里风大。”他的双手从背后环住晔贵妃的身体,下巴垫在肩膀。 晔贵妃叫了声陛下,并没有回头:“我这些天身子又出毛病了,养病期间我想明白一些事。” “什么事?” “以前总觉得死亡离我很远,可其实它离我很近。” “别害怕,你还年轻。” “我不怕死。”晔贵妃遥望远处,轻轻道,“怕的是再也见不到陛下。”他转过身,对瑶帝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不同于以往的妩媚,带着忧郁和伤感,仿佛再多停留一刻眼中的一汪春水就要化作泪洒下来。 瑶帝看痴了,从没见过这般忧伤的晔贵妃,柔声道:“你不会离开朕,朕保证。” 晔贵妃眼里闪着泪光:“真的吗?那您今晚能陪我吗?我真的很害怕忽然有一天就再也见不到您。” 瑶帝早把其他事忘干净,挽着晔贵妃的手和他亲吻着,承诺不离不弃。 银朱看准形势,命人在八角亭外围上黄帐,很快从里面就传来了悱恻之音。 *** 昙妃独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把首饰拆下来往桌子上扔,脆响过后,翡翠簪子上的小叶片掉下来。 他拿起簪子看了眼,这还是几年前瑶帝赏赐的,通体莹凉碧润,簪花上还镶着金箔花蕊,做工极为精细巧妙。只是少了叶子的衬托后,几朵翡翠小花显得呆头呆脑,失了灵气。 他把簪子扔到一旁,披散下头发,指腹仔细抚摸眼角,眼睛紧盯着镜子,害怕会摸到什么纹路,幸而从镜子里他没有看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主子……”秋水走过来,欲言又止,从听到传话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昙妃不发一语。这种表面上的平静让他感到害怕。 昙妃转过头:“不用担心,我没生气。” 秋水咬着嘴唇道:“刚才皇上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那人没进来,所以奴才就没打扰您,擅自收下了。” “什么东西?” 秋水捧出个小匣子,里面放着一台小自鸣钟,木质外壳上绘着各色花草,十分精致。 昙妃也不细看,让秋水直接摆在小柜上,好笑道:“哪有人送礼送钟的,真是能把人笑死,皇上这是盼我死吗?” 秋水也觉得尴尬,说:“许是皇上没想到这层意思。” “他是天之骄子可不是无知莽夫,就算再俗气也是读过书的,怎会想不到这点。” “那为何要这样?” “这是警告。” 秋水一下子紧张起来:“警告什么,主子做错什么了吗?” 昙妃看了眼正在缓慢转走的表盘,说:“你知道这东西怎么看时间吗?” 秋水点点头:“知道,这是西洋玩意儿,长针转一圈就是半个时辰,到了固定时间还能发出声音。” “要想报时准确指针就要按部就班地走,快了慢了都得修。”昙妃解释,“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别为了这点事乱了章法,否则就真的是送终了。” “……”秋水再看那钟,说不出的别扭。 昙妃走到小柜边,拿起钟表掂了掂:“皇上真是小瞧我了,我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找晔贵妃的麻烦呢?”他抚摸钟表上的花纹,“我可是……最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他边说边笑,眼中闪着东西。 秋水越看越害怕,他从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感知到疯狂和恨意。 昙妃继续,声音轻如梦呓:“从今以后,我会和贵妃和平相处,会让着他,会臣服于他,会让他过得舒舒服服,会……”他突然止住,面容扭曲眼神似刀。下一瞬,钟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到墙上,随着哗啦啦的声响,他的声音尖锐刺耳:“杀了他!” 秋水吓坏了,紧捂着嘴极力忍住叫。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昙妃拢了拢头发,深吸口气:“别怕,我没事儿。” 秋水惊恐道:“毁坏御赐之物是要治罪的。” 昙妃不以为然:“谁毁坏了?我只是不小心给碰地上了,这倒霉的自鸣钟还真是短命。” 秋水镇定下来,又问:“您刚才……” “玩笑而已,不用当真。”昙妃坐回床上,被子拉过双腿,“快收拾好,我困了。明天你就跟银朱说我病了,暂时不能侍寝,让他知会皇上一声。”” “可这样一来,不就便宜了晔贵妃?” 昙妃歪头:“他不是想侍寝吗,就让他去好了,我不跟他争。”说完,心里又补充一句,不跟死人争。 *** 进到十月下旬,天气忽然冷起来,比往年都要冷,大风一吹透心凉。 宫中的人们都早早换上了厚实的冬装,谁也不愿出门,都在自家猫着干些零七八碎的事情打发时间。 昀皇贵妃本想着恢复请晨安,但这段时间懒散惯了,不想早起,于是这件事就又搁置下来。不过这样也好,自从上次昙妃指控他是杀人凶手之后,他越发不想见到那个贱人,甚至一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疼。如若每天见面,他们少不得又要针锋相对,所以,就现在这样挺好。 眼不见心不烦。 如今他把无关紧要的琐事全部推给昙妃去管,自己落得清闲不说,还间接牵制了昙妃的精力,让他没法总围着瑶帝转,实在是步好棋。想到这里,他好心情地给自己倒杯清茶,捧着茶杯捂手,对前来做客的晔贵妃道:“你的瘾症到底好了没有,现在感觉如何?” 晔贵妃答道:“应该好了吧,只发作了那一回,哥哥无需担心。” “能痊愈最好,要是还感觉难受,就赶快找御医来治。” “放心吧。”晔贵妃剥了个橘子,吃下几瓣,酸的直眯眼。 “你找我来可不是为了吃橘子的吧?” “当然,有件事你一定感兴趣。”晔贵妃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事?”昀皇贵妃兴趣缺缺。 晔贵妃兴奋道:“昨儿晚上我侍寝,听见皇上说梦话了。” “这有什么,我也听见过,你还当稀奇的谈资?” “哥哥听到的都没有我听到的这句来的震动。” “到底说什么了,别卖关子。” 晔贵妃凑近,用气声说了几句,昀皇贵妃大吃一惊,说:“你听清楚了?” “千真万确!” “确实有意思,皇上这是要有所动作了?”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劝哥哥趁早动手,否则一旦死灰复燃,就再难扑灭。” 话虽如此,但昀皇贵妃此时心里在想另一件事。 昙妃知道了会如何做呢? 他问:“昙妃这些日子怎么消停了,你和映嫔两人轮流侍寝,但他好像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这点我也不清楚。映嫔后来遇到我时曾提起昙妃对他说的话。”晔贵妃回忆道,“昙妃的意思是让他好好侍奉皇上,自己年纪大了就不往前挤了,把机会留给其他人。” 昀皇贵妃噗嗤一声笑出来,手中的茶杯直颤:“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他要有这觉悟就不叫颜梦华了。” “哥哥提起昙妃,难道是想把消息透露给他?” “还没想好,说也行不说也行。” “要是他知道了,会怎么做?” “我猜……”昀皇贵妃似笑非笑,“会借刀杀人。” “那哥哥这回还是要保?” “你说要是皇上突然想起什么跑过去一看却发现人已经死了,那会怎么样呢?” “会气死的。”晔贵妃明白了,“我会找机会把消息传给他的,让他先下手为强。” 昀皇贵妃又想起一件事:“皇上为何又会提起那个人呢,我以为他已经忘干净了。” “我白天时问过他,可他却有些糊涂,只说一细想就头疼。” “我有种预感,皇上会想起一切,而他之前的遗忘可能也并非出自本心。” “这事儿我早就想过了,肯定是颜梦华搞得鬼。” 昀皇贵妃被浮生丹的事弄得心烦,一直没再细想,此时却把一些事串联起来,说道:“浮生丹已经证明没问题,如果他要做手脚那么最有可能就是在……” “香料!”他们两人异口同声。 昀皇贵妃哼道:“怪不得他着急在银汉宫点香,那香里肯定有问题。” “那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又可以参他一本?” “别轻举妄动。”昀皇贵妃白了晔贵妃一眼,“上次教训还不够吗?这件事不许再透露出去,我们要做到板上钉钉才行,可别又让他耍了。” 晔贵妃跃跃欲试:“我这就回去好好计划一下,争取这回弄死他。”他起身告辞,满心欢喜。 路上,他对晴蓝道:“吩咐厨房做灌汤包,皇上说想吃了,再做些三鲜汤,多放蘑菇,皇上喜欢喝。” 晴蓝问:“是中午做还是晚上做?” 他想了想,瑶帝没说什么时候过来,但应该是今天没错,说道:“随时备着吧。” 晴蓝想起什么,又道:“刘太医上次开的药快用完了,主子是不是再开几副?” “不用,我觉得不难受了,挺好……”好字还没落下,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手心凉凉的,心里如吊了几个水桶七上八下互相打架。 他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满脸恐惧。 晴蓝发觉到异样,急道:“是不是又难受了,您再忍忍,奴才给您找药。” 可他忍不了了,那巨大的空洞的虚无感笼罩住他,令他窒息,他解开领口努力张大嘴呼吸,然而空气是那么稀薄,根本到不了可怜的肺腑。 而更让他恐惧的是那密密匝匝的虫噬感,好像脏器都爬满了蚂蚁,撕咬嫩肉。 他大叫一声,从步辇上跌下来,磕破额头。 晴蓝吓坏了,上去扶他,却见那脸上覆着层灰白,眼底一片黑。“天啊……”他骇然。 “药呢……给我药!”晔贵妃摇晃晴蓝。 晴蓝翻出荷包,倒出两粒药丸,这是刘太医配置的,可以压制犯病时的不适。 晔贵妃吞下药,立时感觉好些了,坐在地上喘气,也不管往来之人的目光兀自顺着心口。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 晴蓝拉住他的胳膊:“主子要去哪儿?这条路不通皎月宫。” 他没说话,长长的衣摆拖在身后,宽大的暗红色水袖随身体晃动如两片蝶翅飞舞,在秋日橘色的阳光下异常美丽。 晴蓝跟在他身后,路越走越偏,前面出现一片碧绿竹林。 深鸣宫到了。 晔贵妃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推开宫门,三两步来到主殿,撕下封条,闯了进去。 主殿阴冷,味道难闻,所有东西都还是被封时那般模样,地板家具上落满灰尘。 晔贵妃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可他只是挥挥手,在屋中乱翻乱找。床铺被掀开,抽屉被拉出,书架子上的书被一本本扔到地上,多宝阁上的瓶瓶罐罐全砸碎了。 “主子在找什么?”晴蓝急了,按住晔贵妃的手。 晔贵妃甩开他,站在昏暗凌乱的中央,气喘吁吁,眼珠朝四周乱转。他歇够了,绕到后殿,依然是一通稀里哗啦,叮叮咚咚。 最后他累了,把仅剩的力气用在呐喊上:“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你这个混账东西!给我吃了什么毒药!给我解药,我要解药……”他在殿中歇斯底里地尖叫,手指被尖利的碎片划破,滴落点点血迹。 “你为什么要害我!卑鄙的小人,我操你祖宗!”那股令人生不如死的痛痒卷土重来,这一次似乎扎根到骨头里,他佝偻着身体慢慢跪倒,整个人淹没进又脏又乱的杂物中,小声啜泣呻吟。 “脂莺丸到底是什么?”他哭着,手攀上晴蓝的裤脚。“我不想死……不想死……” 他已经崩溃了。 晴蓝蹲下身子抱住他:“不会的,不会死的,主子能长命百岁。咱们快回去,奴才已经派人去请刘太医,他这会儿应该到了。等他再开几服药,吃上几天病就好了。” 晔贵妃满脸泪痕,绝望道:“好不了了,我能感觉到。”他捂住胸膛,“这里面都烂了,都被吃光了……” 晴蓝很难分辨他说的到底是真实意思还是仅仅比喻,只能不断安慰:“没有的事,您别自己吓唬自己。” 晔贵妃稍稍平静下来,倒在晴蓝怀里半昏半醒,抽泣和怨语交织在一起,含糊不清。晴蓝用尽所有力气支撑住他,时间流逝,怀中之人的身体越加冰凉,手伸进衣服里一摸后背,全是冷汗。他朝外面喊人,进来的却是一脸茫然的田贵人。“贵妃这是怎么了?” 晴蓝刚要作答,晔贵妃忽来了精神,吃力地站起来,双手扣住田贵人的肩膀,眼露疯狂:“你和晴贵人住一起,应该知道解药在哪儿!” “您在说什么?”田贵人被搞糊涂了。 “脂莺丸的解药!”晔贵妃凄厉道,“他一定告诉你了,你们关系最好!” 田贵人一个劲儿摇头,眼前的晔贵妃额头渗血,衣衫破乱,手指鲜红,好像厉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他不常说话……他……” 晔贵妃打断他:“胡说!你肯定知道,你也想看我死!对不对?!我知道,你们都嫉妒我,都想让我死!” “不是的!我没有!”田贵人惊恐地推开晔贵妃,“您生病了,赶快回去吧!” “你少装清纯!你敢说不嫉妒我吗?” “我……”田贵人被晔贵妃的癫狂吓得不知所错,根本不敢直视那双怨毒的眼睛,“我先走了。” 然而晔贵妃却拽住他的手,尖叫:“晴贵人就没有给你药吗?从来没提起过吗?!” “没有!”田贵人掰开紧攥手腕的手指,“您放手!您疯了吗?” “我是疯了!宥连鸣泽害我!我要让他偿命!” 田贵人不知该说什么,很显然晔贵妃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还不快把你家主子弄回去。”他终于找回些镇静,对晴蓝说。 晔贵妃还想说话,可一张嘴,胃里有什么东西先于语言吐出,他下意识捂住,掌心处是粘稠腥咸的液体。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身子摇摇欲坠,混沌中他的手抓住了什么,又无力垂下。 晴蓝的尖叫响彻整个大殿。 PS:放心,晔宝还没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