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千面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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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千面佳人 六月廿七,瑶帝带着晴贵人启程去往澋山,同行的还有五百御林军和三十名各司其职的宫人。 日期比原计划晚了两天,原因无他,瑶帝还是舍不得昙妃,愣是不顾昙妃的伤势在温柔乡里缠绵了两日才走。 他们踏着晨曦出行,预计两日后到达。 高大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出宫城,两队长长的人马浩浩荡荡,直到最后一人的背影消失在眼中,昀皇贵妃才收回视线,朗声道:“这些日子皇上不在宫中,大家要安分守己,不得无事生非。从明儿起不用来请安了,大家各自修身养性,都散了吧。” 晔贵妃和他同行一路,问:“为什么不让请安了?” 他调笑:“你若想来,没人拦着。” 晔贵妃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只怕天天来,你就嫌烦了。” “怎么会,以前你天天在我耳边聒噪,我都没嫌烦过。” “每次都是我去你那,你都很久没来皎月宫了,今天去我那坐坐吧,我新弄来几尾锦鲤,可漂亮了。” 昀皇贵妃本就闲着无事,便一起回了皎月宫。 皎月宫主殿偏厅里,摆着大瓷缸,水中是几尾红白色的锦鲤,其中一只眼睛凸出,尾巴散开呈水袖状,十分独特美丽。 “之前的小金鱼呢,怎么不养了?” “唉,都死了。” “要我说你是养什么死什么。以前皇上送你的一对儿画眉鸟,还有暄妃给你的小哈巴狗,我送你的白绒兔子……一个个全都命丧你手。”昀皇贵妃掰着手指头数,“也就这小金鱼活的时间长些,结果到末了还是逃不出魔掌。” 晔贵妃无奈:“我有什么办法,都是精心伺候着,可它们跟我一样,福薄,享受不来。” 晴蓝在边上听了抿嘴直笑。 昀皇贵妃问:“笑什么?” 晴蓝直言:“哪里是福薄,分明是福满。” “什么意思?” “我们主子生怕那些个鸟儿啊狗儿兔子啊什么的饿着,一天三顿,顿顿往里塞,就拿那对儿画眉来说吧,天天又是吃米又是吃虫,胖得都飞不动……” 昀皇贵妃大笑,对晔贵妃道:“有你这么喂的吗,怪不得都活不长,就是咱们见天胡吃海塞也受不了,更甭提那么小的东西了。” 晔贵妃翻了一眼:“不多喂些,它们会饿的。” “这回再养可不能像之前似的了,三天喂一次就行,鱼饿不死,都是撑死的。” 他们说笑了许久,轮番用小棍拨弄锦鲤,一会儿用叶子逗,一会儿又拿网子捉,玩得不亦乐乎。 快晌午时,晔贵妃请昀皇贵妃留下用饭,昀皇贵妃欣然同意,就在等着用膳时,外面由远及近传来谈话声。 “前几天我到薛嫔那做客,拿了他几包种子,回头种上,看看能不能成活。” “都什么花?” “基本上都是挺普通的,但有一样特别,叫幻蘼草。” “这是什么?” “这是北域极北地区才有的一种花,也是香料,据说时常嗅闻可以令人身心亢奋。” “亢奋?” “哎呀,就是那方面的……我听薛嫔不小心说漏嘴,其实昙妃献给皇上的浮生丹里就有。” “当真?” “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说起浮生丹,我听小道消息说里面似乎还有……” 声音渐小,微不可闻。 昀皇贵妃透过窗纱向外瞧,冷常在和雪常在正挑帘进到偏殿。 晔贵妃收回视线:“这个冷氏真是够呛,不光喜欢去别人那,还喜欢把人往自己屋里招呼,好像这就只有他住似的。” “刚才的话你怎么看?”昀皇贵妃问。 “他嘴里的话大都是道听途说,真假难辨。” “我觉得应该是真的,薛嫔钟情花草,鼻子最灵,况且这么大的事,以他的胆子不敢造谣。” “幻蘼草……”晔贵妃总觉得在哪听过这个名字,脑中搜索半天才想起来,“对了,皇上以前倒是送过我一瓶幻蘼草做的香料,让我日日焚上,那段日子也确实精神兴奋,总有使不完的精力。” “既然皇上能送你,就说明这东西没什么毒性,可以当药材添加到丹药中,但冷常在后面一句到底想说什么呢?”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想各自的心事,用膳时也没了方才的欢快氛围,食之无味地吃完后,晔贵妃道:“想看浮生丹里到底了加什么东西还不简单,找个太医验一下便知。” 昀皇贵妃白他一眼:“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总不能无缘无故去带人搜查吧,要是可以我早就去了,就是因为师出无名才拖到现在。” “直接把冷常在叫来问问,看他都知道些什么。” “他嘴巴不严,万一他之后跟昙妃说咱们打听浮生丹的事情,那就是打草惊蛇。” “要不,问雪常在?” 昀皇贵妃想了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求人不如求己。”他在晔贵妃耳边低语几句,晔贵妃说:“这法子不错,等咱们稳操胜券的时候再出击,到时候看他怎么狡辩。” “这几天你去趟银汉宫,务必拿到手。” “可皇上已经离宫,我有什么理由进去呢?” 昀皇贵妃不屑:“你自己想呀,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吗?” 晔贵妃哑然,不敢再反对,等送走了人就和晴蓝商量着该怎么办,可这办法直到三天后也没商量出来。 一天下午,他在银汉宫外围漫步溜达,意外看见常跟在银朱身边的小徒弟从宫门处闪出。 他忽来一计,远远跟在后面,抄近道从另一条小路截住:“呦,这不是木槿吗?”他摇着檀香木折扇款款走近,阵阵幽香缭绕。 木槿刚指挥着宫人们把银汉宫里里外外收拾规整了一遍,这会儿正又累又渴,刚要回自己房间歇息,却没想到在半路撞见晔贵妃。他很快反应过来,往边上躲闪让对方先过去。 然而,晔贵妃却停住,上下看看,执起他的手:“天可怜见的,出了这么多汗,银汉宫的奴才们都死光了吗,怎么活都让你一人做了?” 木槿感觉到手心里塞进个冷冰冰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明晃晃的金锭。他吓了一跳,忙把东西推回去:“贵妃有什么吩咐就请直说……” 晔贵妃见四下无人,又把东西裹进丝帕里放到木槿手中:“你拿着,有点小事儿要你去办。” 木槿看着那笑盈盈的脸只觉倒霉,心道要是小事就用不着这么沉甸甸的金子了。 *** 太皇太后回京的日期有变动,改在七月初四。 舒尚仪提前三天才得到确切的日子,急得焦头烂额,这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九日。 相应的,各宫的主子们也都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应常在,不知在心中骂了舒善之多少遍,恨他没有早些通知,新衣还差大半的绣活没有完成,调制的香料也没有干透,原先准备画的观音像还没有练熟,无论什么都是半半拉拉,气得他想骂街。 一天下午,他拉着雪常在坐在八角亭里抱怨:“好容易见到老祖宗,可我东西都没弄好,这可怎么办?” “有片心意就够了,相信太皇太后不会介意的。” “他不介意我介意,往后父亲要是见了我问起,我说什么都没准备,那铁定是要被骂的。” “可……只剩两天了,无论要准备什么都来不及了吧。” 应常在失落道:“可不是嘛,现在能拿出来的也只有我这颗赤诚之心了。” 雪常在不知如何安慰,他并不想讨好太皇太后,也不想出风头,只想平安健康地活下去。 应常在支着脑袋正烦恼,忽听后面有人说话:“常在若忧心礼物之事,我倒有个讨巧的法子。” 他回头,只见昙妃就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如冰如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哥哥有什么好法子?”他和雪常在让了位置,把人请进亭中。 昙妃护着胳膊,小心坐下,对应常在道:“人老了就会生出些对生老病死的恐惧,你抄写一份平安经,算是为太皇太后祈愿,相信他老人家看了一定会明白你的孝心。而且平安经总共不到一千字,你若写得快些,今天下午就能完成。” 应常在深以为然:“哥哥说的在理,我竟然没有想到。” 昙妃抿嘴一笑:“常在年轻,想不到是正常的,以后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在这深宫里,除了皇上,也没个体己人,连说话的伴儿都没有。” 应常在忙不迭答应下来,看着昙妃一直护住的胳膊,问:“听说哥哥受伤了,现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但还使不上力气。” “要我说就该狠狠罚那些个奴才,看他们还敢怠慢躲懒。” “也不全是他们的错,是我坚持独自一人的。”昙妃平静地抚平臂上的衣服褶皱,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忧伤,长发随风飘扬,几缕缎带夹在其中飞舞,看得人错不开眼。 应常在恍然意识到为什么瑶帝会那么喜欢昙妃了,这样娴静又美丽的人谁不爱呢。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近乎于自惭形秽的感觉,好似对面的人是神明下凡,而他只配跪地仰望。 当然,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他望着淡青衣袖上坠着的珍珠,重拾起自信。诚然,昙妃出身高贵,可自己也不差,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学识技艺,样样拿得出手。他道:“哥哥真是心善,能为他人着想。” 昙妃起身:“常在还是赶紧抄写平安经吧,记得用松香墨,太皇太后喜欢这味道。” 应常在在昙妃离开后对一直默默不语的雪常在说:“他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他为什么平白无故来指点我呢?” 雪常在看着远去的背影,想起平时冷常在跟他说的那些个秘闻流言,也有些好奇,传闻中勾住皇上精魂的美艳昙妃和刚才亭中清冷温婉的人是同一个?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 昙妃回到宫中,秋水为他取下纱布换药,期间随口问道:“主子为何要帮应常在?” “并非帮他,不过示好而已。若照他的描述,太皇太后真的宠爱他就势必不会追究礼物之事,所以是否空着手都一样,可对于我来说,这确实是个可以让应常在感念的人情。” “应常在和太皇太后是什么关系,感觉他们俩关系可亲密了。” “谁知道呢,门阀世家的关系错综复杂,我也搞不太明白,只听说应常在的父亲和太皇太后的侄子关系很好,方氏和应氏在这一辈中也有联姻,好像……”昙妃眯着眼睛,心中梳理很久,才带着一丝鄙夷道,“应常在的哥哥和太皇太后的侄孙有婚约。这弯弯绕绕忒多,理不清楚,光想着就头疼。” “那主子就别想了,安心休养。”秋水把新换的纱布缠好,察言观色了一阵,试探道,“偏房还关着的人……” 昙妃脸色冷下来:“说过多少次了,我沐浴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私进,怎么就听不懂话呢。” “他也是护主心切,听见里面有动静,就急急跑进去,害怕您出事儿。” “那他看见我出事儿了?” 秋水想起那人揪住他衣服,诉说昙妃是怎样用绳索套住胳膊扭曲成怪异角度,不禁屏住气,颤声道:“他进来时只见您摔倒在地……磕了脑袋,扭伤了胳膊……” 昙妃抚摸秋水的面颊,轻轻拍了几下,柔声道:“这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是……他……” “你是聪明人,跟在我身边也有些时候了,很多事要懂得明哲保身,明白吗?” “明白。” “我们是一体,如果我失势了,那么你在宫中也就没人待见了。” 秋水僵坐着不敢动弹半分,舌头打结。 昙妃继续道:“那些想来见我的、求我办事的,哪一个不是把你当半个主子来孝敬,你私下收的好处以为我不知道吗?” 秋水背后衣衫已经湿透,从床边滑落到地上,如滩烂泥怎么也直不起身:“都是他们硬塞的,奴才不敢不收……” “你收多收少我不管,但你时刻要牢记到底是谁的人。” 秋水勉强抬头:“奴才是思明宫的人。” 昙妃伏低身体凑近他,玩味道:“很好,那现在你说说看,偏房里关着的那个不听话的奴才该怎么办?” 秋水眼泪打转,哀声道:“奴才没干过这事……” “之前让你办的事不是办得挺好吗,怎么这就不会了?” “这不一样的。” 昙妃挑起秋水的下巴,吹气如兰:“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在害人吗?” “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实在没胆子去杀人。” 昙妃躺回床上,望着帐顶,幽叹道:“罢了,听说外面园子里有老鼠,你去要些耗子药来吧。” 秋水啜泣着退下,临走时回头偷瞧了眼昙妃,床上风华绝代的美人被纱帘遮住,只映出素白的轮廓,从帘下露出的素手上,猩红的长指甲鲜艳似血,看在眼中就像白无常那吐出的红舌头一般狰狞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