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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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夜宴 进到腊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天气格外地冷。 白茸整日待在房间里,除了抄写经文,就是对着丝帕发呆。 冷宫里条件恶劣,缺衣少物,幸亏旼妃及时送来东西御寒,否则单凭梓殊给他的棉袄可过不了冬。 一日,他正裹着被子在床上闭目养神,就听有敲门声。 奇了,往常值守的宫人要么推门就进要么在外面喊一嗓子让他出去,可还没有谁这么礼貌过。 他缩手缩脚打开门,原来是昱贵人和他的近侍缙云。 他退后几步把他们让进来,刚要行礼便被扶住。“又没别人,不用这样。”昱贵人说。 “难得你来看我,别人都避之不及。” “我不管其他人,你我也算相交一场。”昱贵人掏出一些碎银子,交给他,“听说冷宫里的看守都是看人下菜碟,手上有银钱就过得好些。” 他不推辞,直接收下,昱贵人说的是实话。前几天,阿衡给西厢房送了壶热茶,而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待遇。他虚掩着门偷看,发现梓殊在接过后给了些铜板,这才知道原来有些东西是可以用钱买的。 “宫里还发生什么事儿了,给我说说吧。”他说。 昱贵人道:“你知道阿千吗,玉泉行宫的,前些日子封了答应。” 当然记得,他脸色惨白,险些站不住。 缙云一看他神色不对,马上又补充道:“还有,晔贵妃得了急症,吐了血。” “死了?”他忙问。 “这倒没有,被救活了。” 他失望地哦了一声,拍着枕头道:“真是老天不开眼。” “不过,身子大不如从前了。”昱贵人道,“我还去看过他,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好。” “这些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他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昱贵人说:“头一天看着精神还好,谁知路上跟昙妃吵了一架,回去就说心口疼,晚上就吐血了。” “为什么吵?” 昱贵人看向缙云:“你说吧,你都看到了吧。” 缙云道:“起因也简单,晔贵妃和昔妃正在议论昙妃,岂料昙妃从拐角处走,正巧听见,两人就这样吵起来。晔贵妃说昙妃不知廉耻,变着法儿勾引皇上,昙妃则说……” “说什么?”白茸好奇追问。 缙云看了眼昱贵人,后者掩面轻笑:“你说吧。” “昙妃说晔贵妃是空有头衔……占着茅坑不拉屎。” 白茸噗嗤笑出来,另两人也跟着乐起来。等笑够了,他道:“这话本也没错,晔贵妃是许久都没承欢了,只是昙妃居然也能说出这么粗鄙的话,真不像他。” 昱贵人道:“他以前什么样?” “就我所知,端庄优雅,举手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确实贵气,可端庄优雅却……”昱贵人沉吟,觉得现在的昙妃无论如何也当不起这四字。 送走了昱贵人,白茸陷入沉思,昙妃明显不太正常,这是被夺舍了,还是被下了药受人操控…… *** 很快到年末,宫中气氛终于祥和了。 虽然人又少了一些,但昀皇贵妃并没有提选秀的事。有传言说其实是提了的,但被昙妃给搅黄了,不过没有新人加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好事,因此鲜有人有异议,就连昀皇贵妃本人也顺水推舟地默认了这个结果。 腊月三十那天晚上,宫中按照惯例举行宴会。 瑶帝坐在大殿龙椅上,放眼望去全是昳丽佳人,全然忘记都少了谁。 宴会开始后,他把昙妃招到跟前把酒言欢,一会儿说悄悄话,一会儿胡乱摸。 见此情景,昀皇贵妃按捺住嫉妒和恨意,面色沉静地吃着水果,看场上歌舞,晔贵妃体虚没有出席,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昔妃坐在下首和身旁的薛嫔道:“我怎么感觉昙妃总是看我?” 薛嫔答道:“哪有,人家忙着跟皇上说话呢。” “这些日子昙妃可算是皇上眼中第一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倒了皇上,以前也没见他有这种魅力。” “你小点声吧,让别人听见又生事端。” 昔妃压低声音:“就因为他,连带着旼妃也牛起来,上次跟我迎面走来,什么表示也没有,熟视无睹。” “那你呢?” “我自然也不理他。” 薛嫔无奈:“这不就是了,他心里说不定也在想为什么你不跟他打招呼呢。” 昔妃嫌弃道:“我才不会理他。” 几曲舞蹈结束,气氛越加活跃淫靡,瑶帝的蓝宝石玉冠已经解下,锦袍大敞,公然脱了昙妃的鞋子玩弄双足,昙妃痒得咯咯直笑。 昀皇贵妃上前一拜,道:“恭祝陛下千事遂愿,万事顺意。” 瑶帝哈哈大笑,随意递给他一个荷包,他回去后打开,里面满满全是金锭,引得众人艳羡不已。 暄妃道:“金玉满堂福气多。” 昀皇贵妃不缺银钱,但暄妃说得中听,金晃晃的一口袋看着又漂亮,阴郁的心情瞬间好了些,笑道:“你别羡慕,指不定待会儿你拿到什么好东西。” 旼妃第二个上前,道:“恭祝陛下新春安康。” 瑶帝点头,递给他荷包时故意摸了一下手背,道:“之前听昙妃说你时常头疼,现在大好了吗?” “谢陛下挂怀,已经大好了。”旼妃回到座位上,并不拆开,只盯着场上其他人。 暄妃的荷包里不仅有几块金锭,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石榴花盆景。他念出来后,皱着鼻子:“我又不养花……” 瑶帝却鼓掌:“这是今年最好的,整块红玛瑙做的花,黄玉花芯,翡翠叶子,连花盆都是珐琅器……” 暄妃听了大为惊喜,刚要拜谢,却听昀皇贵妃道:“这好像是前些年的贡品吧。” 瑶帝道:“是吗,朕不记得了。” “确实是贡品,是我父王专门让工匠做的。”昙妃突然说。 暄妃嗅出一丝不妙,赶紧道:“既是顺天王的心意,那还是留给陛下吧。” 瑶帝道:“也好,朕换一个送你。” “其实也没什么,放库里不见天日毫无用处,不如拿出来大家赏玩。”昙妃对瑶帝说,“不用换了。” 瑶帝对暄妃说:“等宴会结束,让银朱给玉蝶宫送去。”说完又当众亲吻昙妃,“爱妃真是大度。” 之后各人都有赏赐,大家十分高兴。而瑶帝更是宣布,贵人以下的全部晋一级,在场的田答应,李常在和余答应纷纷谢恩。暄妃娇嗔:“陛下真偏心,怎么我们其余人没有这好事。” 昙妃道:“你已经身居高位,还想晋,是打算赶超皇贵妃吗?” 暄妃一愣,眼神往旁边瞄,尴尬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昀皇贵妃不以为意:“昙妃难道不想吗?” 昙妃娇笑:“我倒是想,陛下肯吗?” 瑶帝把昙妃揽怀里:“你若想当贵妃,朕封你便是。” 昀皇贵妃心想,按照规定,皇贵妃和贵妃只设一人,昙妃要想晋阶,要么瑶帝违反祖制,要么晔贵妃就要降级。 显然,昙妃也知道这一点,说:“皇上千万别为我违反先祖章法,我会于心不安的。” 瑶帝道:“还是你贴心,放心吧,朕找机会。” 昙妃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嘴中,忽道:“哎呀,我咬到铜钱了。”吐出饺子,薄皮大馅中果真有枚小铜钱,昱贵人道:“哥哥真是好运气,新一年定能心想事成。” 薛嫔道:“可不是嘛,真是难得。” 昙妃有些得意,说:“这饺子是谁包的,我定要谢谢他。陛下把御膳房的人宣上来,我要当面打赏。” 瑶帝自然无不可。很快,一个年约二十的宫人来到殿上,对着瑶帝跪拜行礼。 昙妃道:“饺子是你包的?” “正是奴才。” “叫什么名字,想要什么赏?” “奴才阿微。”宫人稍稍抬头,说,“奴才不要赏,斗胆请陛下为奴才的师父申冤。”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瑶帝来了兴趣:“你师父是谁,有什么冤?” 阿微跪直身子:“奴才的师父是点心局当差的阿顺,开春时淹死在湖中,可奴才知道,师父绝不是失足落水,他是被人害死的。” 此话一出,大家均想起秋天湖边的那场法事,全真子被附体的情景历历在目。刚刚从常在进阶的李贵人悄悄对暄妃道:“看来那道长还是颇有法力的。” 暄妃答道:“有没有法力我不清楚,但死在湖里的能有几人是自尽,十有八九都是枉死。” 瑶帝好奇:“你有何凭证?” “师父死的那天晚上,说是要去见一个人。” 昙妃道:“见谁,跟你说了吗?” “师父说去见……”阿微顿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昔嫔,也就是现在的昔妃。” 昔妃听到自己被提及,手中的酒杯差点倒了:“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瑶帝说:“口说无凭,你要没有十足证据,就此退去,朕不追究。若再胡言乱语,绝不轻饶。” 阿微磕了一个头,跪伏着说:“奴才有证据。三月底时,师父曾到御膳房外办事,走在梦曲宫附近时隔着花丛看见昔妃逗弄一只猫,那猫通体雪白,碧蓝圆眼……” “是阿离!”昀皇贵妃突然叫起来,指着昔妃道,“你干的,对不对?” 昔妃骇然,对阿微说:“血口喷人!从来没有那回事!” 阿微不理他,自顾自说:“师父当时看了几眼,刚要走,就听有人说‘拿些肉肠,把狮子狗引来……’,师父好奇便隐在花丛之后等着看,没一会儿功夫,就从梦曲宫跑出来个黄色的小狮子狗,昔妃让人把猫按住,把肉抹在猫脖子上,让狗去咬,可怜那猫儿惨叫几声,就渐渐没了声息,然后又抓着狗爪子去挠……” “闭嘴!”昔妃气急败坏地扔出酒杯,破碎的瓷片散落一地。 昱贵人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原来是你……” 昀皇贵妃想起爱宠惨死,怒不可遏,恨不能也拿杯子去砸。 昔妃急走到殿前跪下,不顾碎瓷片扎入腿中,声泪俱下:“陛下,我冤枉,这些都是这贱奴的一面之词,我承认确实见过阿离,但没有害它。” 瑶帝道:“既然见过,为何当日否认?” “我……我害怕被人怀疑。” 瑶帝沉思片刻,问阿微:“这些事不足以证明昔妃和你师父的死有关系。” 阿微道:“奴才还有证据。”他掏出一片碎布,银朱接过呈上。 阿微继续:“没过几天,师父听到传言,才知道那白猫就是从碧泉宫跑丢的阿离,他说要去找昔妃一趟,让昔妃想办法把他调到老太妃的小厨房当差,这样俸禄既高,活又轻松。他先去了一次,回来后说昔妃约他第二日晚上湖边详谈,谁知他第二日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昙妃端详碎布,说:“你呈上的是什么?” “是师父被打捞上来后,手里攥着的,他收埋时奴才特意留下,猜测这一定是凶手身上的。” 碎布虽然被撕扯得不像样子,但刺绣依然精美,色彩鲜艳,质地也很柔软,是绝对的上品。旼妃眼尖,只瞅一下,便道:“我记得有一年江南进贡了数匹彩缎,其中好像就有这款蓝底水纹刺绣,当时陛下让我们几人去挑。” 昀皇贵妃道:“不错,我也记起来了,当时我们都挑完后还剩了几匹,后来被……” “被朕赐给了你。”瑶帝盯着昔妃沉声说,“朕记得你的确有这么一件衣裳。” 昔妃被瑶帝冰冷的声音吓坏了,膝行几步,急道:“陛下,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当时阿顺威胁我让我给他调换职位,可我跟六局的人都不熟,没法帮他,他说要把事情传扬出去,我……我就只是推了他一把,他自己没站稳掉进水里……。” “那我的阿离呢,它又不曾威胁过你?”昀皇贵妃怒道。 昔妃冷笑,又恢复了平静,跪坐在地上道:“阿离是没得罪过我,可我看不惯它主子的做派,就想弄死它泄恨。” 昀皇贵妃手指昔妃:“林宝蝉,你简直太恶毒!” “要说恶毒,谁能比得过你,假借除秽一事排除异己,在那场事件中,无辜枉死的人还少吗?今日不过是死只猫你就大呼小叫,真是可笑啊。” “那我呢,我又如何得罪过你?”昱贵人站起身,悲愤难耐,“我的小狮子狗是陛下送我的礼物,饲养它的宫人因为你的陷害而被处罚,他们又何尝得罪过你!” 昔妃轻蔑一笑:“那畜生天天叫唤,我听得心烦,至于那两个倒霉蛋,不过贱奴而已,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 瑶帝皱眉道:“再贱,也终究是条性命,你无故害人,实属可恶。” 昔妃摇头:“陛下饶了我吧,我一定改过自新……” 昀皇贵妃哀声道:“陛下,请为我做主。”说着原地跪下。 昱贵人见状也跪下,道:“陛下,昔妃嫉妒我受的恩宠,痛恨皇贵妃所获的荣耀,进而残害生灵,嫁祸于人,事后又杀人灭口,若不严惩,到时候人人效仿,只怕我们这些位份低的人都没活路了。” 见瑶帝还在犹豫,昙妃正色说:“昔妃犯此大错,如不严惩难以服众,陛下若是念及旧情,可以免其死罪,发配冷宫。” 昔妃一听,疯狂哭喊:“不,我不要去冷宫,不要去!求陛下开恩啊!” 瑶帝叹口气:“你自己做的错事,就是菩萨来了也没法对你开恩。”挥挥手,让人把昔妃拖下去。 “啊啊……”昔妃被拖拽着叫喊,“颜梦华!都是你……是你……” 声音渐渐远去,薛嫔手捂着嘴,惊恐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阿微对着瑶帝磕头,而昙妃在微笑。他突然明白昔妃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了。 而旼妃也看着昙妃,联想起数日前小亭里的对话,凉意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