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七十八 倘若这真是个木登光游戏,现在的界面应当有个宋小哥的人物立绘,下面也应当出现这样的字样: 宋鲤的话你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 >相信 >不相信 而后剧情至此分线,不知哪一个是通往天堂,哪一个通往地狱。 我一边想我与陆云暮的感情线在这混沌的剧情里到底算个怎么回事,一边又想,果然万事发生都有迹可循。自我从宫中搬出来开始便已全然在谢氏掌控之下,倘若细想,一年之前谢储便已敢安排我准备争储,想来最晚那时皇帝老爹身体状况不佳的消息就已经被谢氏得知。谢修虽当时口若悬河说什么全随我意,但到底抵不住全族利益的诱惑,一道促成了我今日的境遇。 这样一看,他倒也不像是我亲爹了。 元日那天宫中设宴,一早则先是群臣入宫朝贺。天未亮我便起身换上紫色的亲王锦服,整装完毕便往宫门赶去,是我初次以亲王身份入宫朝贺。马车须停在宫外,陆云暮身无官衔,便也只能在门口等我。我往宫门里走了一段,下意识回头,看见陆云暮站在原处望着我,表情看不清楚,我却不知为何看出了些不安。这就奇怪了,我入宫这算是回家了,他怕个什么? 前一晚谢府特地派人告诉我,让我同左相与大将军一道入宫。我来得早,到时四周看过一遍,没见到谢府的马车,又不想在车里闷着,干脆站在宫门后头等。等了一会儿便有人陆续往里进,我这躲在门后的行径就显得有些鬼祟,初时也不自在,后面就放开了,主动同那些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大臣打招呼,问就是等人。等我想起谢大丞相和谢大将军自然压轴出场时人都快走干净了,我还没等到谢岭谢修,反倒先看见齐文初。他比我熟练,是同陆宁与一位红袍老人一道来的,想来这老人应当是他外祖陆老侯爷。 我一见齐文初便想起宋小哥与我说的话,这几天满脑子是这些东西,乍一看见本人便惊吓大过于其他,说什么都害怕被人觉得过于热络,只好僵硬地冲他点了点头,嗫嚅叫了声“皇兄”。齐文初上下打量我一番,点了点头没说话,反倒是陆宁叫了我一声:“晋王来得早。”我同他稍稍说了两句,终于缓过神来来,冲那位陆老侯爷道了声新年好,却只得了他皱着眉头的一通打量,而后便哼了一声大步朝前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这位老侯爷,看向余下这两人的视线便有些茫然。陆宁同我告了罪,急忙跟上他爹的脚步,剩下我和齐文初大眼瞪小眼,可他最后也没说什么,理了理袖子便走了。我站在原地十分疑惑,觉着就齐文初这态度,宋小哥莫不是骗我的吧?没等我想明白,有两个红衣人走到我身边,见我茫然看向他们,都忍不住笑了。 哎,果然我出的最大的丑,从来都是在谢氏面前搞出来的。 我跟他们道了新年,而后便沉默地跟着朝里走。我边走边想那陆老侯爷怎么对我这么大意见,就听见谢修的声音响在耳边:“方才见小陆公子等在门口,我听闻他在江湖新秀榜上能排前十,今日见了,果真不一般。” 我恍然大悟。 难怪陆老侯爷这么讨厌我。 要是我有一个极为出色前途无量的子孙,万般皆好却为一个无甚能耐的人先是离家出走,而后又自甘堕落只做个守门的侍卫,我见了那个人,没拼了命去揍他就算是我很有修养了。我越想越能跟陆老侯爷共情,越能共情就越觉得心烦。想着想着,宋小哥说的话便又上了心头。 谢修却又道:“不若当断便断,总好过往后追悔莫及。” 我脚步一顿,抬头看向他。他也正低头望着我,面上全无表情,显得十分严肃。 我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没答他的话,捉了袖子大步往前走。 嗯,还有拆cp的。 看来我俩是官配没错了。 朝贺程序十分繁琐,但说到底还是念些好话。我跟着百官山呼万岁,祝陛下龙体康健,寿与天齐。我自己在心里又复述了一遍,祝皇帝老爹身体康健,寿与天齐。 我第一次希望这些话真的都能变成真的。 从宫里出来时我又从一丛马车与人中间看见陆云暮,他朝我走了几步又停下,我朝旁边一看,正看见陆老侯爷掠过的身影。陆宁随后踱到我身边,“晋王殿下,”他道,“阖家团圆之际,臣的父亲说,想见见嫡孙。” 我看了看他没说话,径直朝着陆云暮走去。 回去的路上我斟酌用词,问陆云暮春节是否该回家拜见长辈,他没答,反倒问我:“我回去,你去哪里过节?” 我顿了一下:“应该是去,谢府……”但也大概像入宫拜贺一样,待上一会儿就该回家了。 陆云暮握上我的手,凑到我耳边:“那你还叫我回去?” 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晚上宫宴,我给皇帝老爹敬酒,走近看他,仍是我印象中皮肤白净面色红润的模样,任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已命不久矣。 我站在他面前,只觉得任何祝福都不足以道明我的期望,最终说了句大白话:“儿臣没什么期望,只希望父皇保重身体,平安健康,儿臣便知足了。” 皇帝老爹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同皇贵妃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而后笑道:“吾儿长大了,朕心甚慰。” 可是皇帝老爹,你能不能加把劲,努力再多活几年? 你是皇帝啊。你肯定可以的对吧?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只是隐约记得我好像又哭了一次,而后抓着陆云暮不肯放手。冬日寒气逼人,我印象里起初还是一片冰冷,后来睡着了,便只记得温暖。 转天一早,我让有行亲自前去,到秦王府递上拜帖。 七十九 有行不理解。 也并不想去。 “殿下若要去见秦王,当与左相和大将军商议才是。”他这样分辩道。 我抬头看他。我叫他来时他本是坐在我面前,听我说完后便站起来反驳我。我忽然想,自我没了亲娘,他被派在我身边照顾我,也已经有十五年了。除却还傻的那几年,我想自己应当从未薄待或者伤害过他,如此朝夕相处,平常朋友也该有些偏心,更何况我与他为主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但为什么他就能一如既往从不偏倚,牢牢就站在我对面,只对那个谢氏尽忠? “春节佳节,孤去拜见皇兄本就是应尽礼节,这有什么需要与左相和大将军商议?”我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讲出来,“难道他两位要拦着孤不成?” 有行愣了一下,但很快回道:“该送往秦王府上的新年贺礼我早已在年前便备好送了过去,殿下无须亲自再去了。” “那孤该谢谢你才是。”我也站起身,有行顿时便矮了我一头。他身体残缺,发育便也受影响,从来是一副纤细瘦弱的模样,这几年一直比我矮。我垂头看他:“只是孤也很疑惑,你这般懂规矩,却也不曾让孤知道送出去什么,在孤面前,还是一口一个‘我’。” 有行面色大变,立时便朝着我跪在地上:“是……是奴才僭越。请殿下责罚!” 我看着他伏在地上,脊背曲着,团得仿佛一个平顺的半圆,便有种恍惚。我以一个人的身份去呼喝另一个人,让他是人也不似人。我自知并非有蛊惑人的魔力,那这种结果,到底是因为是我非人,还是是他非人? 我忽然觉得头痛,似乎像是要裂开一样,于是又开始觉得恶心。我让有行出去,而后自己抱着头靠在桌子上,当时有所缓解,但又过了一会儿,就只想把头往桌子上砸。 没砸成。 又是陆云暮拦住了我。 我看见陆云暮似是想与我说话,但我听到耳朵里的只有一片嗡嗡的杂声。我只好把头埋进他怀里,又过了许久,那片杂音才消失了痕迹。 我再抬起头时正对上陆云暮盯着我的眼睛,他眉头紧皱,似有许多疑惑,却最终没说出一个字。我握住他的手认真告诉他:“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我亦有我的底线。我知道,越过底线的事做过一次便有下次,但事到如今,我只求无愧于你,无愧于心。” 我没打算一开始就能脱身,只是态度摆出来,往后才好运作,对有行施压,就是我向谢氏表态最好的方法。有一才能有二,有二才能有我后来的肆意妄为,我不能变得太快,那会牵连他人,我需要一点点变,变得像个真正的储君候选,一国亲王。 以后的事,就等以后再说吧。 果然,谢氏对我这次表态是可又不可。谢府那边没什么动静,但谢修给我写了封信,说节礼之事有行做得确实不够妥帖,但我以往本也不管,他便照往常自己安排,也确实并未做出有损王府之事,功过相抵,劝我莫过于为难他。而后则话锋一转,又说我既然懂得亲王威仪,就该做些符合身份的事,不然平白让人看轻,随意欺负,到头来自己委屈,还得连累他人。 话中有话,话外套话,难怪只敢写信跟我玩文字游戏,当面说反倒达不到他的意思。我于是也写信回他,说大舅说得极是,这些年孤只知道看书写字,可也没读出什么名堂,从前听宋有余说过些宴会之类的稀奇事,孤也从不敢去,果真错过了不少,实在是遗憾。 我这道理就是,想打开窗子,那就先做好捅破屋顶的准备。 于是隔了几天我去望海楼找宋小哥,一见面就被他好一通抱怨,说我到底跟谢家那边胡乱说了些什么,让他被谢修派人训了一通,叫他别跟我乱说话,还把望海楼上上下下清查了一番,得亏他向来机警,不然就得被停业修整了。 “但话又说回来,”宋小哥摸着下巴思索,“若只看这行事,也不过似寻常人家长辈怕子孙学坏,所以看管得严了些。莫非谢氏其实,乃是大忠似奸?” 我不置可否:“寻常人家的子孙被棒打鸳鸯,大小也是得闹个几场。” 宋小哥被茶水呛了个正着:“咳咳咳!好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做什么皇帝啊,浪迹天涯去吧你!” 借着宋小哥的方便,我作为幕后主办策划了几场诗赋聚会,请的人都是尚未入仕的才子或者还在翰林院修书的学士,打的名义是替贵人招揽门客。由于吃得好给得大方,开过几次就有了些名气,于是这天宋小哥指着下次诗会邀请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跟我讲:“我打听过了,这人是大公子那边的人正在招揽的,我特意让人把他拉过来,说我这边也有贵人想见他,反正不过是制造些事端好和那边搭上线,你准备准备,看看怎么演。” 按宋小哥说的,他们才子圈圈子不大,向来资源共享,给贵人做门客是个肥差,便颇有些竞争在里面,倘若有谁被争着请,不须本人招摇,早就被别人传开了,到时候背后贵人之间起些纠纷也不稀罕,正巧让我能和齐文初有个名正言顺理由见上一面。 简而言之,我还真就和齐文初见上面了。 见他之前我是十分忐忑,毕竟元日见面时齐文初态度实在冷漠,话都没跟我说一句,如果不是宋小哥打包票那日齐文初见他差点要给他下跪,让他帮忙见我,我实在不敢想我俩之间还能有商量共事的可能。 可我皇位都要让给他了,他还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只因要做个争抢的姿态,齐文初来得有些气势汹汹,看见我时还得表现出个意外的样子:“怎么是你?” 我正要请他落座,就听见他又道:“不是说二公子天天在家看书写字,做他将军舅舅的好外甥吗,怎么开始学人办起什么诗会了?” 我:??? 齐文初你会不会好好说话?费这么大劲找你你就跟我说这个? 我忍了又忍,还是挤出个笑脸请他坐下:“兄长听到的消息旧了,我近来打算出去玩,正准备呢,临走前也挺想见兄长一面。” 齐文初忽然沉默了一会,而后才开口:“我听说,你与表哥之事…..” 我去…….什么情况,表面上不是陆云暮给我当贴身侍卫吗,怎么好像都知道我俩搞对象了? 但我断袖了也算是利好他了吧?算了,认了又如何,他齐文初也管不了我这茬事:“正如兄长听的那般,确有其事。” 齐文初定定看我,忽然抬起嘴角笑了一下:“想不到……”只是那笑陡然而逝,我便怀疑其实是我看错了。 齐文初从前就对我阴阳怪气多过于其他,这两年我与他先后加冠封王,做了大人,冲突少了,却更不见彼此的真情实感。我想起我醒来那年和齐文初第一次见面,高耸的红墙下他自无边的尽头朝我走来,他只冲我一笑,我就不知此处何处,今夕何夕。 时到今日,那当初一面时的情景仿若隔世。我与他相对而坐,不知对面想的什么,却也知道在思量什么。我们没敢多谈,毕竟望海楼人多眼杂,眼下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他匆匆来又匆匆走,转天秦王与晋王争抢门客的事便传开了。 闹这件事时我还在兵部,早上到时便有人跟我打听是个什么样的才子竟然同时得了秦王和晋王的青眼。我哪儿记得清,胡乱搪塞了几句,说那人最后还是选了去秦王那做门客,不若去问秦王。如此才没有人跟我打听。 之后陆宁来了,见到我果然又提了这件事。我正要拿之前用的套话搪塞,却听他说:“些许小事,一起喝两杯便也能开解。” 我心中一动:“陆大人说得是。” 于是又去请齐文初喝酒。 然后一来二去,春去夏来。 这一日我与齐文初到京郊爬山。自然是托词。山顶有个寺院,从前是皇寺,后来还于民间,便被认为更受护佑,于是香火极盛。齐文初与人约在寺院见面,说是从前他找这人见面从不搭理,非得是与我一道才肯同意。我问他是谁,齐文初遮遮掩掩不肯说,等我们爬到山顶,我简直没了半条命,就觉得爱谁谁,爷不伺候了! 只是说归说,到了地方,我还是只能听齐文初的。我跟着他左转右转,最后到了一处禅房,推门进去,房中背着门立着位深衣书生。 “在下等两位多时了。”那人道。 他随后转身,我顿时一愣,齐文初便已开口:“右相,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