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
戚涣睁开眼时,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趴在一大团雪白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柔软东西上,直直盯着老得快要糟朽的房梁,被梦里的情绪逼得喉咙一抽一抽地疼,冷汗沾着散落的头发糊了他满脸,他趴了一会,等满眼血色终于收束回现实一隅,才翻个身仰躺过来,看起来已经愈合的伤口受挤压后迸发出不合常理的剧痛,带得耳中一阵嗡鸣。 戚涣并不起身,反而更躺得四平八稳,慢慢从这没有止境的折磨里隐约体味到一种落到实处的安定感。头发散到他眼角,痒得他愈发烦躁,他随便从额头向上撩了两下,碰到自己头顶收不回的狐耳,嫌恶地皱起眉。 身上到处泛着蚂蚁游走的痒意,一阵阵钻人骨髓,他动动自己略微肿胀的腕骨,把上面缠着的白稠剥下来。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手腕上磨烂见骨的地方已经完全愈合,过快的生长拉扯皮肉,扯出一条条暗粉色蛛网样的瘢痕,敷着的药凝在瘢痕里,把一层皮割裂成破碎的深黄。 戚涣知道,再过几个时辰,这些伤就会彻底平复麻木,再感不到一点痛意,它们会看起来像真真正正完全好了一般,直到某一天再一齐爆发出来。 魔气侵体。 他不是很惊讶,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但这样一来,做许多事倒是方便很多。 他把白稠草草缠回去,身上松散披着的外衣一抬手就被扯动,蹭过他大腿内侧,滑落到了他腿间,戚涣脊背僵硬,瓷白的皮肉缩了缩,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感从两腿间向上攀爬,他难以置信看着自己就这样起了反应。 是情蛊。 又快月圆了。 也不知道哪个这么缺德挑的这个日子,都讲究月圆的时候阖家团圆,别说他早就没有了阖家,就是有,大概也不敢在这种随便蹭一下就会硬的情况下和谁团圆。 塌上被收拾过,到处都很干净,连床柱雕花上一点尘土都消失殆尽,床脚整齐地摆着一叠衣物,容恕洲还留了张纸条,特意说明是未经过身的,让他放心穿。 戚涣本想拿套衣服来遮一遮,好歹不至于这样大门四开地晾着,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赤着脚站在了地上。 先前跪那一下把膝盖砸的吃不住力,小腹上被揉了药,好像比先前还疼些,只能蜷着身子,一站直就生疼,戚涣勉强蹭到房中摆着的浴桶边,想着总能有点冷水,浇一下多少好些。 没想到那桶里的水却是温热的,戚涣能闻出来里面煮了镇痛愈伤的药材,和归远阁里那湾暖池几乎一模一样的味道。 戚涣一颗心像被谁掐了一把,突然就坠胀地难受,他索性靠着浴桶坐在了墙角,扯着身上仅有的一件外衣往自己身上遮了遮。 他身上的“装饰”早已被卸了干净,伤口大多愈合,只有一边乳首上留下一个被钉穿的小洞。 容恕洲卸下那些东西的时候,他也硬了吗? 戚涣是郸狐,伤好得比常人快得多,想在身上留下什么孔洞并不容易。那些人用银针沾了药一遍遍刺穿那凸起的一点,等肉和银针长在一起就拔出来,针柱勾连出碎肉和血沫,又裹着辣椒油一样的药水再捅进去。 乳首上的皮肉很脆弱,平日除了沐浴,连戚涣自己都几乎不会触碰,那些人要他看着,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手中被随意揉蹭捏起,被粗大的针尖没入洞穿,那种感觉很奇怪,每一下都让他想要作呕。 戚涣想象着容恕洲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触碰那堆零碎,去看到这个翕张的洞,或许他还在容恕洲的手下硬起来,不由自主地用手背遮住眼睛,不怎么真情实意地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大概什么样屈辱的都经过历过了,若还要为这样微不足道的难堪显出一点消沉,未免太过小题大做,可做别的表情也算不上合适,就只好笑,最后整个人都坠重得昏沉,一下下深重缓慢地呼吸着,好像不这样就喘不过气一般。 戚涣能感觉到容恕洲对他总是过于仔细,方方面面都仔细地有点过了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就好像看见他种种不堪模样是他的错一样。 戚涣有点好笑,又终究不忿,凭什么待他最好的一个人反要歉疚,凭什么容恕洲要小心待着他,好像他是个什么磕不得碰不得的脆弱瓷人,从也没谁这样小心,他也没必要被这样小心对待,凭什么容恕洲就要这样累呢? 戚涣没有察觉,一层黑翳正悄悄盖满他的瞳孔,由浅到深,渐渐他整个眼睛看起来都被黑色的瞳仁填满。 他靠着浴桶,桶里的温度透过木板传递到他身上,燥得他愈发难耐。他有心想直接把腿间那硬挺着的东西掐软,可几次都恶心地伸不下去手,最后沉着眼睛起身,下死力用后背撞向身后的浴桶。 装满水的浴桶被他撞离了半寸,微烫的水大片溅出泼满后背,热得他不由得一颤。他身上的伤只刚好了外面一层,内里的肉依旧是烂的,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痛,那种绵延不绝的燥意终于褪了几分。 桶上设了符咒,水放多久都不会冷,泼在身上身上的却在空气中迅速凉透。 戚涣心里畅快了些,毫不在意地又靠回桶上。一只漂亮但有些扭曲变形的手随意搭着膝盖,以一种特殊的频率轻轻敲击,院中杂草丛生的泥土里突然就拱起一团深红的气——那只是一团气——没有形状,浆糊一样在离地一寸处悬空流淌。 那团气说是深红,其实颜色和稀泥没什么两样,它们随着戚涣的敲击灵活的改变方向,贴着地散成薄薄一摊,彻底与泥土融为一体。 戚涣在人间长大,自然从小就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可他从来做不成君子大雅,大概从古至今也没那个君子是像他这个模样。 那团气扩散到院外,不多时就找到了戚涣想看到的人。 旁边同样残破废弃的弟子阁里,被人设起了一个内力精纯的结界,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就好像破庙里藏了尊真佛,把庙都带得富丽堂皇起来。 红雾本受了阻拦,再不能前进一步,不知为什么那结界却突然敞开一个很小的缺口,把它放了进去。 屋里三个人围着一个棋案坐着,是容恕洲和楼翟,还有一个戚涣有些眼熟,却认不出来。 自从失了一场记忆,戚涣就颇为讨厌这种自己无力掌控地感觉。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一道伤疤横贯在脸上,把原本俊美的面容割裂成两半,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并不矮,但很瘦,单薄地像个影子,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明显不大合适,只是静静垂着头站着,细看身子有细微的颤抖。 戚涣看不见他的脸,但本能意识到这两个人的关系。 “姓容的,别他妈跟我说你能撑得住,你自己什么样你自己清楚。” 游临踩在一只石凳上,睨着眼睛笑。 “衣服脱了吧,帮不帮得了你另说,我倒是好奇,你能脑髓抱恙到什么地步。” “在这里脱吗?”容恕洲看了看宁晦,又把目光转向游临。 游临转过身体,一脚踹在那个低垂着头的男子膝盖上“滚出去!” 男子吃不住力跪在地上,却第一时间扶着腹部跪好,依旧垂着头,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好像在忍受什么莫大的痛苦。可游临并不在意,看他一时站不起来,就抓起头发想把人拖出去,突然想起容恕洲的脾气,又悻悻松了手,用脚尖踢了踢那人“赶紧滚”。 那个男人始终低着头,戚涣却十分笃定,自己曾经认识他。 等那人出去,容恕洲才解下衣衫。 戚涣怔住了。 那是一具缠满了白稠的身体,可那绸布上浸透的血,是淤黑的,就像把打翻了墨迹的宣纸裹在身上一样黑白分明。 “魂火?” 容恕洲一边云淡风轻地解开白稠,一边微微点了下头。 “又是为了救他?” 容恕洲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是我打开了幻境,才……” 游临踹了下石凳,粗暴地打断容恕洲“容恕洲你他妈有病吧?” 魂火是用恶煞的魂魄投入冥河燃烧而成,具有焚烧一切的能力,不管你多高的修为,多大的本事,在魂火面前也施展不出来。一旦结界四周用魂火布下阵法,那这结界基本就是个死界,想要硬闯,轻则毙命,重则也被重新利用变成燃料。 即便有人侥幸逃脱,被魂火接触过地方伤口也会几百几千年难以愈合,日日忍受锥心之苦。 白稠掀起,黑气大片萦绕在容恕洲背上,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可容恕洲是天生神子,本不会被这种邪祟之物所束缚,戚涣本以为他早就拔除了魂火。 游临哼着笑了一声“好办,屋里那个不是郸狐吗?你让他把灵核挖了给你,几天就能好,保你连疤都不会留下,正好也把你那碎掉碴的灵核补一补。” 碎…… 戚涣猛的看向容恕洲,容恕洲背对着他,他只能又钻了一缕红雾贴着地蹭到容恕洲身前。 红雾四散成透明,慢慢贴上容恕洲身前那道令人不忍直视的狰狞伤疤。 他胸膛里本应精纯耀眼的灵核,果然已经裂痕遍布。 暗淡地几乎快要熄灭了。 戚涣认出自己的剑铭,依然覆在容恕洲心口,完整刺穿了那处脆弱澄澈的灵核。 为什么? 戚涣从未这般茫然,像被人当头棒喝,劈头盖脸浇了一头粗砂,一瞬间把其他万事万物都遮盖殆尽。 可他分明,分明记得自己是侧开了剑锋的。 “我只要人活着,等一切结束后,我亲手把他的灵核挖出来送给你。” “阿涣,这座山上,除了你,我,容恕洲,没有第四个人。” “十八周天的弟子不能进主峰。” 怪不得…… 那些被他忽略的种种违和古怪之处,都突然有了解释。 为什么容恕洲明明已经突破飞升,陆年还能笃定地以灵核作筹码保他的命。 为什么十八周天封域谢客,主峰弟子散入各门。 为什么夏声声势浩大地做尽腌渍事,把仙界搅得决疣溃痈乌烟瘴气,容恕洲却从不曾出面惩戒。 他刚被送给容恕洲时,容恕洲甚至不知道冗虚派主座上早已换了人。 为什么容恕洲偌大一个域主,就只和那堆傀儡木人住在绵延万里的主峰上,除了楼翟偶尔会去看他,其余身边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龙族天性狂妄薄凉重利轻义,杀父弑兄踩着人头往上爬的再正常不过。容恕洲年少成名独居高位,不知多少叔伯同族做梦都盼着他出点岔子好有个地方下刀。一个全无根基荫蔽又身受重伤的神裔,要怎样在那虎狼环伺中撑到如今? 戚涣本以为容恕洲是知晓了缘由才对他既往不咎,可现在却再不能抱一点侥幸。 谁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后,还觉得执刀者有情可原? 容恕洲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看他这个刽子手轻轻松松忘了一切,反来恬不知耻地寻求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