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
戚涣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个据说是他兄长的男人连脸都没阴一阴,依旧是一副安静病美男的模样,但他突然有些犯怵。 陆年知道事情始末,自家弟弟舍不得说,就多少有些迁怒容恕洲。草率地点过头,一句话也没说就拉过戚涣的手给他断脉。 仙阶有别,比凡间官品还悬殊,是真正的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较真起来恐怕要算大不敬。好在容恕洲不是摆谱的人,默不作声给陆年让了位置,静静地站远了些。 陆年问了几句话,戚涣感觉到他心情极差,忙摸出那层温软乖顺的皮披上,一边认真答过,一边忍不住瞥向容恕洲。 寝殿不小,匆忙只悬了颗夜明珠借光,大半屋子仍旧暗沉沉,容恕洲就在一小片暗色边上,显得格外突兀。 他的寝殿,他倒成了个外人。 刚好容恕洲也看向他,四目相对,戚涣不知该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容恕洲却会错了意,以为兄弟两个有什么话需要避过他。 他轻轻颔首“我还有些事,失陪了,需要什么叫外面的傀儡就好。” 初夏多雨,蒸发起泥土中腐烂温热的气息。 容恕洲也不避着雨水,纵身跃上檐顶,他懒怠御剑,干脆踏着青灰的琉璃瓦,长发被风勾起,衣袂微动,诡谲的身形在雨雾里下坠,轻点,飞跃,几息内就消失在黑夜中。 “救……,放过……噗唔” 水面上只漏了一个油光锃亮的秃头顶,起初挣扎得还算激烈,很快就变得缓慢而安静,只偶尔抽动着,吐出一点水泡。 高杨已经被关在这个地方七天了,他莫名其妙被一个木偶从被窝里锁到这个地方,此后一直被浸泡在一大池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水中。 他几乎无时无刻不被淹在水里,偏偏那吊着他的东西有灵性一般,总是在他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把他拖上来,还没等他喘几口大气,就又被扔回那没顶深潭里。 高杨只是冗虚派一个洒扫茅厕的下人,但是正所谓宰相家奴七品官,出了冗虚派山门,他早习惯了被人捧着,起初几日还叫嚣的厉害,满嘴腥臭荤骚。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这黑的什么都看不到的地方连一个人都没有。酸苦的水不断灌进口鼻,填充了他肥胖的身躯,渐渐的,别说叫喊,他连成段的语句都难吐出来。 长时间的浸泡让他的腿腰甚至下体都开始腐烂,不断有蛆虫从他身体里爬出来,扭动半截肥白的身躯钻挖。 他也想过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别说咬舌自尽,他连简单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睁着眼睛,看着没有一点光的,绝对的黑暗。 没人能想到,七天前的夜里,他还在吱嘎作响的竹编床上,做一个春梦。 高杨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割了一魂送给夏宗主。 他在冗虚派四十年,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叫戚涣的弟子,就起了反应。 那小子长得是真漂亮。 可那是个出了名的疯子,凡根凡骨,明明是贱得不能再贱的灵狐,却一路坐到了冗虚掌门,三尊之首。 不知道给多少人卖了屁股。 高杨想。 下仆不能入内山,戚涣拜掌门印后,高杨就看不到他了。 可谁能想到他能等到这一天呢? 戚涣仙尊飞升堕魔,世家仙门群起而震怒,要求冗虚派给出一个“交代。” 于是戚涣被压上伏仙台,捣毁了仙根,废了修为。 九月既望,大宴宾客。 那个漂亮的要命的仙尊被赤裸地吊在淮沉台,新掌门下令,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去玩一玩。 高阳起初不敢上前,后来发现别说反抗,戚涣似乎连动都动不了。 于是他趁着主子们都喝醉了,也偷偷爬上台子,在那个戚涣身上射了一炮。 皮肤比娘们还滑,屁股也软。虽然不能上,但他从来没这么爽过。 后来夏宗主开坛构界,他主动割了一魂去做了傀儡。 他第一次上了戚涣。 虽然是假的,可摸起来没差,那腰那屁股,比花街上的秋娘都来劲。高杨知道戚涣的神魂就在那具假身子里,格外兴奋。 他想起来很久以前,戚涣还不是性奴,也不是仙尊的时候。 有人评价他是寒山皓月,游云秋霜。 高杨听不明白,但是管他什么寒山皓月,现在不是被他操了吗? 自从戚涣被送走,就再没人打开幻境。 高杨试图进入到自己那个傀儡身体里,可没有傀儡符,进不去。 他只能想着戚涣的样,在床上自己摸。 但是总差了点意思。 怎么不玩了呢? 放着多浪费。 高杨每天都在琢磨怎么能再爽一回。 所以幻境再次打开的一刻,他立刻就冲了上去。 傀儡们挤成一团,每个傀儡里都是一个自愿割了魂魄的人。 大家都一样。 他长得胖,一双腿又格外短,干脆趴在地上从别人脚下爬过去,东拱西拱,竟让他占了个鲜。 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 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巨兽闯了进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被踩穿扔下了高台。 然后他睁开眼,就到了这。 天亮了。 不,不是天。 说不好是什么东西,四周瞬间亮如白昼,高杨被刺得糊了满脸泪水,什么都看不见。 他被身后吊着他的刑架从水里拎出来,摔在地上,溅起肥腻的水花。 远处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那声音如有实质般推挤在他腹脏上,不断碾压,收缩,好像下一秒就会使他五脏爆裂。 可是没有。 压力依旧缓慢地施加,精准地控制在死亡的边缘。 无止境的恐惧。 涎水顺着口角淌了一摊,高杨突着一双死鱼眼睛趴在地上。 他抬起头,看见了来人。 这是一片极其空旷的地方,有无数挂满刑具的冰墙,不断反射,交相辉映出森冷的光,地面上间或挖出深潭,侧流汇成一条并不太宽但凭空闪烁着火光的焰红色的河,烈火在水面燃烧,上面架着各式烙铁,黑色的金属上烧出通红的边沿。 除了脚下,向任何一个方向看去,无限蔓延的景象尽头都是绝对的黑暗。 那不是那种没有光的黑,而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连光都照不透的黑,让人看一眼就感觉到一种名为“无尽”的压迫与绝望。 “你……” 高杨惊恐地看着来人。 这个人,他记得。 当年戚涣万事优秀到极致,满身尖锐锋芒,同门的半大小子多半都还在偷鸡摸狗磕牙打屁,连他脚后跟都摸不到,每逢仙门大比,唯一能与戚涣匹敌的,就是他面前这个人。 容恕洲与戚涣不同。 如果说戚涣是靠一身狠劲,容恕洲就是真正的会投胎。 龙族几万年生出的一个神只后裔,命定的天之骄子,一出生就落在别人一辈子到死都碰不到的地方。 毕竟天姿在那摆着,不管戚涣怎么拼命努力,容恕洲还是常常压戚涣一头。 冗虚派是个很现实的地方,只看第一,不看第二。 容恕洲的存在,就好像上天开给所有人的一个巨大玩笑,对这残忍的幽默体会最深的,就是戚涣。 “怎么……是……” 高杨提着肥大的舌头,断断续续说不完整话。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容恕洲的长相。 冗虚派规矩很多,容恕洲作为龙族神子,算是上宾,下仆不能抬头看。 高杨也一直打心眼里的恭敬,这种世家大族的公子一举一动都是实打实的尊贵。 这才对。 高杨觉得这样“尊贵的血”才理应当主子,像戚涣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费尽心机爬上去了,不也还是被人弄下来。 人得认命。 地上层层叠叠冲洗不干净的血夹杂在石缝里,像是一摊黏糊糊绞烂的豆腐,满脸黑肉的秃头男人趴在地上,像只被垫在桌子腿下的癞蛤蟆,鼓胀着肚子抽搐。 容恕洲一身白衣胜雪,不耐地看着地上的人,他轻轻一弹指,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无数巴掌大小的黑红蜈蚣蜘蛛从四面八方爬来,迅速把地面淹没。 那些虫子好像很怕容恕洲,远远避开他,于是满地层层叠叠让人头皮发麻的爪子上就出现了一片诡异的空地。 高杨啊啊的叫起来,拼命朝容恕洲方向挪着笨重的身躯,他想不明白自己有哪能得罪了这种家世深厚的公子哥,连滚带爬的哭嚎。 容恕洲漠然俯视着他的丑态,仙家高矜,眸覆冰霜,站在冲不尽血垢的刑狱,如身处琼林玉宇,圣所高堂。 高杨狭小的眼睛里炸起怨毒的光。 可是数不清的毒虫很快爬上他肥硕的身体,将他埋成一个蠕动着的包按在原地,不断有蜈蚣爬进他的嘴里,鼻孔中,他的肚子迅速涨大,隆成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浑身上下都被撕咬啃噬,密密麻麻的爪子在他的喉管中爬,带来灭顶的恐惧和剧痛。 高杨在地上翻滚哀嚎,试图碾死身上的虫子。 黑红的甲壳叠满了他的身体,像是一块黏了一层又一层芝麻的糖糕。 人在快死的时候脑子往往是最灵光的,再无药可救的蠢货都可以爆发出来最大的智慧。 高杨已经不能动了,整个人都像充了气的羊皮一样肿起,被撑薄的黝黑皮肤布满血洞,能隐隐看到里面有东西在爬。 他整个人都被虫子填满了。 他瞪着一双浑浊发黄的小眼睛,看见容恕洲腰间缀着一块雕刻粗糙的玉玦,此外再无任何配饰。 这玉玦他很熟悉,是冗虚派以前逢年过节给弟子惯例的笔墨玩物外,用来压盒凑数的。 不少弟子嫌拿着麻烦,常常随手赏了下人,他也得过不少,成色不好卖不上价,只能当两顿酒。 但是那玉玦上本没有任何雕花。 “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那便以此为凭!” “赏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电光火石之间,高杨费力地抬起他短粗的脖子。 “是你……” 他一张口,就有蜘蛛从他嘴里爬出来,周身被他的涎水浸的亮晶晶的,反射着惨白的光。 高杨突然失心疯一样大笑起来。 那个,那个人…… 竟然是容恕洲。 所有人都以为容恕洲和戚涣是水火不相容的死敌,谁能想到,容恕洲竟然喜欢戚涣。 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突然找到了报复的筏子,高杨扭着肿胀的身躯大笑。 “你看上他了?”他鼓动着肥大的鼻子,一个鼻孔里还吊着半只蜈蚣,他像是感觉到痒,还用力抽了几下。 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 “你看上他了是吗?” “我”他咧着灰黄的嘴唇笑,强烈的恨意给了他异乎寻常的热切生命力。 “我操过他。” “不管是谁……来他都撅屁股。” “操过他的人……可多了,他师父……他徒弟……是个人都……操过他。” “他早就被……千人……骑万人踏遍了” “你能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我养了三条狗……一发情就满地撒尿……我还……按着他……让狗给他配了种……” “他扭得可爽了。” “他……噜” 高杨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舌头已经被毒虫撕咬殆尽,只剩下一点软烂的肉筋。 容恕洲面容冰冷凛冽,不喜不悲。 “我会让你活着,看到所有人来。” 在高杨瞪大的目光里,容恕洲一挥衣袖,无形的灵力将高杨高高抡起,摔出数十丈远。与此同时一枚极细冰锥从指尖飞出,正中眉心。 高杨本来还想说什么,眼睛却彻底变成一团浊黄。 他牙缝里挂着一只蜘蛛腿,趴在地上嘿嘿傻笑。 容恕洲搜了他的魂,三魂刮了干净,彻底变成了一个傻子。 容恕洲转过头,一只傀儡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把他命保住,五刑受过之前,别让他死了。” ———————————————————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疯了?” 陆年难以置信地看着戚涣手里的一只白玉蛛。 他揽着戚涣的后颈,迫急地看他“你怎么取出来的?你现在什么感觉?你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我哥。”戚涣伤重,声音就虚弱的有点温软。 陆年一窒。 自从戚涣懂事后,从来都唤他兄长。恭谨,敬重,却生疏。 他有多少年没听见这样一句哥了? 戚涣摇摇头,“其他的,还是想不起来。” 太乱了。 脑子里就像有成千上万光怪陆离的幻景一齐涌入,太多了,他什么也看不清。 噬魂蛛这东西,顾名思义,靠吞噬人神识为生,骤然取出,想不起也是正常。 陆年扶着他的后颈,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没事,你究竟怎么取出来的?伤到没有?有哪觉得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