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

    云来在村里再有名声，也不过未经历社会的未满十八岁的孩子，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加之他们给的条件也过于丰厚，他很难移开眼。

    他只要同意替从未听闻过的双胞胎哥哥晏辞出嫁，就能去往他原第一志愿的学校读书并每年获得一笔不菲的生活费，此外晏家还会替他的外公外婆在县城里置办一套房产把他们接过去住，有专业保姆伺候。他的外公会送往专业医院看病医治，医疗费也全由晏家承担。

    云来要做只有替代晏辞出嫁，成为晏辞，不得暴露身份给晏家本家外的任何人知晓，并且不得擅自回来见外公外婆。

    一旁的魏理在云来看合同的同时，也向云来解释道他的真实身世，以及为何此时来寻他。

    似乎是非常诱人的条件，看完合同云来的心头坠着一块大石：“我不是很明白……”

    村里的传言原来是真的。

    他的母亲曾是被富豪包养的小三，她为已婚的富豪生下一对双胞胎，富豪家中无嫡子作继承人，便带走了身为正常男性的哥哥，留下了双性的云来和一笔巨额钱款作为补偿，此后再也不见云锦。云锦受不了这般打击，便带着年幼的云来回了村。

    云来捏着合同的两角，手指尖不住发力，掐皱了平整繁复的条条款款，“这叫什么啊？你们大户人家，就是这么不把人当人吗？是物品吗？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品吗？什么叫我妈妈是知情的，她明明……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云锦临终前用着最后的力气牵着小云来的手，喃喃着都怪妈妈，怪她有眼无珠识错人，害得云来不能过好日子……

    “云来少爷，你心情我们非常理解，只是过往的事情我们外人也只能观其表面，实情也只有当事人知晓。如果我有表述不当的地方，我向你表示歉意。”看着云来情绪不稳，魏理始终公事公办的态度，一丝不苟地履职，随口说出的事实只当在讲故事，对故事里活生生的人物经历没有一点情绪。

    云来不明白这些人的逻辑，

    “云来少爷，合同中有提到只要我们找到晏辞少爷，你就可以回到你原本的生活，继续读完你的书，给予你们的钱款房屋也无需返还。你就当是假期打工，能赚钱供自己读书也能帮外公看病，何乐而不为呢？况且，据我们调查，你外公现在的病情不能再拖延了，他已经错过一次最佳治疗时间，到了这个年纪再不治疗，很难再撑过明年夏天。”

    闻后云来浑身一震，他没想到魏理连这个都能知道。上一次从镇医院回来，医生就告知云来，外公的时日不多了，如果不能去更好的大医院做进一步治疗可能挺不了太久。

    “此外，你不想知道你妈妈以前的事吗？我想这么多年你听到的都只是一些不好的言论，你妈妈的过往究竟是怎么样的，你该有想过去了解吧？这也是个机会。”魏理伸出食指轻点了点合同。

    “你可以带回去好好想想，我会等你，不过有24小时期限，明天这个时间，我们再见。”

    云来进屋时，电视的声音停了，外公外婆都不在客厅，猜着他们应该去睡了。

    云来正准备落锁，外婆就披着薄外套从卧室出来，小声训着云来：“大晚上的你又跑哪里野去了，看个电视的功夫就跑没影了，这点还不落屋睡觉。”

    “我……我刚刚被村长叫去了，说了……关于帮我办助学贷款的事儿。”云来怕外婆担心，扯了个让他觉得最合理的谎，还扬了扬手中的合同。“看嘛，上面都写着让我准备的资料。”

    “看什么看，欺负我老太婆不识字，赶紧去刷牙洗脸睡觉。这老头白天不说，大晚上的说，真不怕大黄再把我家幺儿带狗窝睡觉去。”外婆没好气的笑着拍云来的胳膊，把他往洗手间推。

    还真不是外婆夸张，云来是个夜盲，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从村长家写完作业回来，赶巧手电没点，月光昏暗，村里那时候建设还不好没有路灯，怕黑的云来慌了神，站在田坎上喊了几声没人应顿时手足无措，包着眼泪一动不敢动。这时还是村头散养的大黄狗发现了云来，几下咬着云来的裤腿把他领回了自己的窝，云来也就跟着大黄睡了一宿，还是第二天清晨出门的邻里发现了他。

    那时候电话也没有，村里几个小孩子刚上学经常留宿村长家，几家大人也放心，外婆自然以为这么晚了云来应该就住村长家了，哪能晓得云来那天拧着脾气不肯留宿，非要拿着手电自己回家，也不让村长送。村长想那时候天还没黑完，让他一个人回去也没多大事。

    结果就是外婆对此耿耿于怀，时不时还要拿这事儿刺下村长。

    “好啦，外婆，我都这么大了，丢不了的，在说大黄那窝现在给建的多宽敞啊，我睡一晚上它不会赶我的。”云来一扫心头阴霾，笑嘻嘻的去揽外婆的肩膀。恍惚间，他心头冒出了个念想，原来外婆的肩膀是这么单薄啊，自己一手都能揽的过来。

    “贫，就会贫，一身狗臭味回来我才不给你洗衣服。”

    咳——咳——

    屋里外公一声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屋外两人的谈笑，两人同时敛起了笑容。

    “外公他……上次开的药不好用吗？”云来小声的问道。

    “嗐……”外婆拉着云来的一只手，他的手捂在了掌心，垂着眸淡淡地说道：“上次咱们一起听医生说的，也不是药的问题，他这状况能多一天是一天……”

    “云来，这次你听一听外婆的话，要好好读书知道吗？去大城市，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打工攒得多的钱也别老往我们这花，都给自己留着，去大医院看看你这身子有没有办法，以后工作了，在城里买大房子娶媳妇。别担心我们老两口，我们活不了多少年，能在这村里过完余生，知道你生活幸福，我们就知足了。嗯？明白吗？”

    “外婆就想你能像你的名字一样，云朵般来来去去，自由自在的，不要学你妈妈……一辈子就困于流言蜚语，憋屈了自己。”

    咳咳——咳咳——

    外公的咳嗽终年不止，今年来还更加严重了。

    “去睡吧，我去看看你外公。”外婆拍拍云来的手臂，回了卧室。

    在月光的照印下，云来在院子里驻足不前，他看着外婆因常年干活佝偻瘦弱的背影发呆。

    他不是不知疾苦的懵懂小孩，甚至要比同龄的孩子更早熟，知道外婆的辛苦，知道生活的困苦，知道家里的一切离不开钱。一个轻飘飘的字，在日常生活中压垮了多少人。

    在村里胡闹归胡闹，他的成绩一点不耽误，听着大人的话读好书，就能赚更多钱，所以他拼命的学，只为有钱了能改善家里的条件，让外婆不那么辛苦，可以带外公去大城市看病，自己也说不定有机会手术。

    眼下他有个实现梦想的捷径摆在眼前，这可能会让他失去自由，与外婆的期愿背道而驰……种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让他摇摆不定。

    第二天天刚亮，村长就来找云来，喜笑颜开地他们说道，来了个大企业家说是要资助村里建设，听闻云来求学的困难，也愿意帮扶解决学费的事，他们私下查了一下确实是A市的知名大企业还资助了不少学生，让云家安心云来去读大学的事。

    这下外公外婆都定了心，忙谢送走村长，就开始计划为云来准备去上学的行李。

    云来忙制止外公外婆，说自己能准备好的。

    云来知道是魏理去找了村长，只是不明白他们这么大动干戈的又是为何。

    入夜，门按时被敲响，早早把外公外婆送去睡觉的云来悄悄的溜出了家。

    “你们为什么还要资助村里？”云来把藏了一天的疑惑脱口而出。

    “正如我一开始说的，是合作。”魏理早料到云来会这么问，坦然地说道：“我们是正规企业，这么些年参与不少政府组建的帮扶项目，不乏资助乡村，资助大学生读书。你的情况是个特例，当然我们特事特办，本质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云来少爷，您考虑的怎么样了？”魏理指了指云来手中被握皱的合同。

    云来低头看着手中被翻来覆去研究了一夜的合同，“可以，我没别的要求，我只希望这事除了我们外，没有任何人会知道，特别是村里不能一丝传闻。”

    他怕这事传出去给人听了又有不一样的解读，这让要生活在这的外公外婆听了去必然不好。

    魏理接过云来递来的合同，署名处签着两个与云来长相气质完全不符的签名，遒劲有力，笔势豪纵。

    一天不见的云来，身上也裹着不一样的气场。

    “好，这完全没有问题，毕竟我们也不想过多的人知晓。那没有其他问题后，明天中午我们就启程去A市，行李不需要准备，我们都会为你置办妥当。”

    “还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魏理准备上车时，云来突然伸手攥住了魏理的衣袖。“我，多久可以回来一次，我外公身体不好，我得确认他的情况。”

    魏理的眼神暗了暗，在月光下看不真切，他故作思考的样子说道：“这个我说不准，一切都得看您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