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画傀：以爱之名
七夕那天是个周六。这天上午，胡天鸣坐在副驾驶位上，不无艳羡地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在这个大街小巷都充斥着粉红泡泡的日子里，情侣们手牵着手在商场、电影院与餐厅里享受着假日的悠闲，而他这个单身狗却不得不在前往工作地点的车子里啃着三明治。 为了调查资料，胡天鸣昨天一直忙到凌晨三点才合眼，可是今天一大早八点半，他就被自己身旁的这位大美人上司不由分说地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赶鸭子上架似的被拉出去见客户。 “我给你报了个驾校，下周开始上课。” “驾校！？”胡天鸣正睡眼惺忪地啃着三明治，一个激灵醒过来，“我都这么忙了，哪有时间上什么驾校？” “是瞎忙吧。”费因瞥了他一眼，“我给你一周放三天的假。一个月内，给我把驾照考下来。” “一个月！？这怎么可能！？” “那就两个月，不能再多了。” “不是这个问题！”胡天鸣三两下把三明治吞下去，鼓着腮帮子对费因抗议道，“你明明会开车，还要我考驾照做什么？” “你是SA，这是你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上次在陆恩的精神空间你是一只狼，如果不是呢？遇上了魇你怎么跑？” “可那是精神空间，又不是现实。”胡天鸣眼睛一亮，“对了，你不是SP吗？就不能想办法在精神空间里给我开个金手指什么的？” “我怎么给你开？”费因反问。 “我哪知道，爽文里不都这么写的吗？”胡天鸣比划着手脚，“主角登场都是自带系统，啪啪啪一顿神操作，叮地一下，就什么都会了。你脑子这么聪明，就不能发明个类似的系统出来？” “你还真当自己是天选之子了啊？”费因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已经懒得吐槽他，“梦里什么都有。” “这可不就是梦吗？”胡天鸣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双臂交叉垫在后脑勺，“再说了，我就是个实习生，还没正式入职，以后在不在你这儿做还没个准……” 话音未落，费因一个猛踩刹车。胡天鸣猝不及防地一个前栽，脑门差点没撞到车子上。 “下车。”费因面无表情地说。 “这就生气啦？切！”胡天鸣一秒怂了，讪讪地摸着额头嘟哝，“不就是驾照吗？考就考。” “我说下车。”费因无语地看着他，“我们到了。” 胡天鸣今天的工作是陪着费因一起回访客户。约好的见面地点位于CBD，是一家开在林立高楼之间的临街咖啡店。由于咖啡店前没地方停车，费因让胡天鸣先下车，自己到附近找停车位去了。 距离约好的碰头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看样子客户还没有到。胡天鸣只好先进了咖啡店。此时咖啡店刚开门不久，店里顾客寥寥。胡天鸣正在环顾店内寻找合适的位置，迎面一个人影匆匆走来，跟胡天鸣撞了个满怀。 “啊！”撞进他怀里的人一声惊呼，手里拿着的咖啡杯脱手而出。 胡天鸣大叫一声“小心！”，想也不想地便伸出手去将对方身子一搂，同时迅敏地往后一跳，躲过了被滚烫的咖啡泼了一身的厄运。 啪地一声，咖啡杯摔在地上，溅得满地都是。 “你没事……吧？”胡天鸣一扭头，当他看到怀里的人时，不禁愣住了。 那是一个穿着纯黑色的洛丽塔装，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女性，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幽深似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好精致的女孩，胡天鸣在心里感叹道，漂亮得简直像洋娃娃一样。 “你抱够了没有？” 声音冷不丁地从头顶传来。胡天鸣一惊，费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盯着两人。胡天鸣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两人正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定格在咖啡店的门口。 “对对对不起！”他连忙松开了少女，频频向对方鞠躬，“那什么，咖啡洒了，我……我帮你再买一杯吧。” “不用。”洛丽塔少女干脆利落地回绝，声音冰冷，仿佛无机质的机器一样。 费因双眼眯得细长，盯着少女上下打量起来。雌雄莫辨的童颜，目测不足一米五的矮个子，白得过分的皮肤，像是长期照射不到阳光，看上去像个还未发育完全的十三四岁的少女。 这时，服务员也听到了动静，赶紧上前打扫被弄脏的地面。 “你的手。”费因盯着胡天鸣的右手，眉头一皱。胡天鸣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手背热辣辣地红了一片，大概是刚才被滚烫的咖啡给烫伤了。 “啊，没事。”胡天鸣往手背上吹了口气，“晾一会儿就好。” “好什么好？”费因板着一张脸，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 费因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就在胡天鸣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时，费因一言不发地从兜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片敷在了胡天鸣的手上。那湿纸巾似乎是有冰感的，贴在手背上的那一瞬间，一丝彻骨的凉意就沁了进来。 胡天鸣有点懵，费因这是吃错药了？为什么突然这么体贴？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费因的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一挠，胡天鸣的心头也跟着颤了一颤。可是抬头一看，费因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自顾自地帮他冰敷。 怎么回事？他在生气？还是想表达什么？又或者这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胡天鸣不知所措地被费因握着手，脑子完全是懵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手背冰凉，沁人心脾。手心酥麻，灼热滚烫。 手背手心，一体两面，却是冰火两重天。 等胡天鸣回过神来，想要环顾四周寻找那位洛丽塔少女的身影时，才发现少女早已离开了咖啡店。 十分钟后，一位白领打扮的女性走入咖啡店，费因冲着对方挥了挥手，招呼对方入座。看样子这位就是今天约见的客户了。在一阵寒暄客套之后，女子和费因聊起了最近的生活近况，而胡天鸣则在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将两人对谈的要点记在事先准备好的客户回访表上。 胡天鸣边听边记录，将这位客户的大致病情与治疗经过也差不多把握了个十之八九。 这位女性姓谭，二十四岁，是一位独居的单身女性。小谭从小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父母在她出生后没多久离异，从未见过父亲的她是被母亲一手拉扯大的。 在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小谭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病床和轮椅上度过的。从小到大病魔缠身的她每天都把药当饭吃，一日三餐也全都是易于消化的流食。 在她患病的期间里，她母亲一边照顾她，一边带着她辗转全国各地的医院。为了带女儿看病，谭母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好在母女俩的事迹传出去之后，很快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慈善机构的捐款，因此母女俩日子虽然艰难，但也不是过不下去。 小谭本以为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人生却在二十三岁那一年迎来了转机。 那一年，她的母亲在一场车祸中意外去世。 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小谭的情绪也彻底崩溃了。她决定放弃治疗，因为孤零零一人的她根本没有信心走完艰难的余生，只想用慢慢等死的方式追随母亲而去。 然而事与愿违，在她停止服药之后，小谭发现自己的身子不但没有每况愈下，反而一天天好转了起来。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都觉得如果不是医生在欺骗自己，就是自己的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当她带着这样的疑问找上费因，接受了全面彻底的诊察之后，得到的答案却彻底颠覆了她二十多年来的人生观。 “你的身体很健康。”费因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有病的是你的母亲，她一直在欺骗你。” 病因：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 敲下这行字的时候，胡天鸣抬起头来，看到小谭的眼角微微发红，捧着咖啡杯的手指颤抖得停不下来。 “二十三年……”小谭深吸了一口气说，“她居然骗了我整整二十三年……” 胡天鸣心中恻然，换了他他也不敢相信，一个含辛茹苦照顾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母亲，一个在孩子眼里散发着天使光辉的慈母，竟然是用莫须有的病因欺骗、折磨自己的亲生女儿，亲手将女儿打入了地狱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事实，小谭一开始当然不肯接受。好在费因并没有放弃，经过半年的不懈努力，现在的小谭终于稍微走出了母亲的阴霾，正在努力尝试着开始新的生活。如今小谭已经找到了一份工作，不再像过去那样靠捐款度日。她还交了个男朋友，虽然才刚刚交往一个月，但是同样性格内向的两人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你的眼里终于有光了。”费因微笑地看着她，“对自己有点信心，你恢复得相当不错。” 在提到对未来新生活的展望时，小谭眼里流露出的那一抹幸福，大概就是胡天鸣在听完这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故事之后的唯一欣慰。 “这都是多亏了你，费医生。”小谭向费因深深鞠了一躬，“真的非常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