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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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华捏着杯子在手里转,那点儿心思还在山洞里,回话时便带了些漫不经心:“会。” 闻言,段忌尘一下子抬眼看向代华,神情愣愣怔怔的,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见面时会脸红心跳,见不到的话……还会心神不宁,这些……都是情蛊起的作用?” 代华眼睛撇着别处,有些出神,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回话道:“我亲自做的蛊,自然可以。” “竟是如此……”段忌尘神色几经变化,似乎很是吃惊的样子,一下子站起身来,“蛊虫……就算没完全认主,也会影响到……” “只要你喂它喝过你的血,那血术便算是立下了,自然会产生影响。”代华打断了徒弟的话,语气显得略有些不耐,直接下了逐客令,“你和江五徒弟的事儿,不想我插手,我不管便是了,莫再来吵我,吵得我脑仁疼,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竹门在身后一关,段忌尘被代华轰出了门。他直挺挺地立在门口,神色迷茫,像是有些没回过神来。他低着头安静站了好半天,才隐隐露出恍然的神情来,朝西二楼那边望了一眼,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心窝,小声自语道:“……难怪。” 两日之后,湿林方向白光大盛,两位师父双双破阵出关。 众人聚集在山洞之外,沈青阳带着师弟们列阵守在洞口,段忌尘则跟着代华率先进了洞,贺白珏跟重华弟子站在一处,没跟下去,邵凡安却是紧随那师徒二人身后,也一猛子扎了进去。 按说这墓洞是玄清真人师徒俩找到并且开了墓道的,他一个外人不好说进就进的,不大合规矩,可他没法子,他自个儿师父还在底下呢,他着急,说啥也得跟着去瞧上一眼。 三人陆续探进洞口,才发现这里头别有洞天,洞穴深处有一条黑乎乎的石道,顺着石道得往下走上几步,才能真正进入墓道。 代华走在最前面,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一片漆黑之中。在身影被黑暗吞噬的那一瞬间,他抬手甩了下袖,袖口里顿时飞出几只闪着蓝色荧光的蝶。那些蝴蝶振翅向下飞去,所经之处皆被荧光映亮了。 借着这微光,三人一路顺着石阶下行,下去便是墓道了。 玄清真人和江五一左一右站在墓道口,两人中间相隔甚远。 闭关几日,玄清真人看着脸色有些泛白,但精神尚好。代华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他手臂又碰了碰脸颊,他反手握住代华的手,低声道:“无碍。”段忌尘跟在后面叫了声师父,他颔首应声。 邵凡安一下来直奔自己师父,离好几步远呢就喊了师父,墓道里响了两声回音,江五皱起眉来,还训了一句:“嚷嚷什么。” 他训话那声可比邵凡安喊得嗓门大多了,邵凡安一听自己师父中气十足的,立刻放下大半颗心来。关键江五脸上也看不出啥疲态来,他下洞前就一身衣服皱皱巴巴的,现在还是那个邋里邋遢的样儿,没啥大区别。 邵凡安先确认自己师父无恙,然后才有闲心仔细瞅了瞅这墓道。 墓道比方才的石道可宽敞多了,约有一丈高,左右是能随便跑马车的宽度。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还不算古墓范围,整条墓道不算长,尽头处立着一道双开的铜门,铜门上挂满了红绳,绳子上零七八碎的栓了银铃铛。邵凡安隐约记着,这红绳和铃铛是玄清真人带下来的东西,看来挂在门上是拿来破阵用的。这一团一团的红绳一定经历了什么大场面,有些绳子已经断裂了,上面拴着的铃铛也变了色,就仿佛是被放置了多年一般,满是铜锈。 这铜门现在仍然是紧闭的状态,门旁边立了个像是石碑的东西,许是留着刻字用的,可石壁上是空的,只在左下角留了三个字。 那字迹的年代过于久远,字体已经有些模糊了,邵凡安探头认真辨认了好半天,轻声念道:“苏……” 江五在他身后道:“苏绮生。” 邵凡安立刻反应过来,这便是江五口中曾提起的那位同道好友的名字。 当年并肩闯荡江湖的挚友,时隔十七年后,却要开人家的墓验人家的尸——这念头在邵凡安心里滚了一下,他立刻看了眼江五的神色——他师父虽说是莽汉一个,活得糙,可重情重义,做这种事心里一准儿有疙瘩。 邵凡安难免担心师父,本来想跟着前辈们一同下墓的,结果玄清真人没许。玄清前辈想自己下墓,代华却是不肯,说什么都不让他再次孤身涉险了,江五在一旁眉头紧皱的,最后决定还是三位师父进墓,邵凡安和段忌尘两个小辈儿就不让下了。 临走前,玄清真人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忌尘,你带着重华弟子,和青阳一同在外面守阵。” 段忌尘恭声道:“是,师父。” 邵凡安立刻看了看江五,江五回瞥了他一眼,又眯眼瞅了瞅段忌尘,哼了一声道:“这儿没你什么事,你回竹楼。” 好家伙,这一竿子干脆给他打回竹楼了。 邵凡安还想说话来着,被江五直接怼了句:“师父说话是不是不管用。” 这便是没得商量了,邵凡安只得和段忌尘顺着石道再往回走。 石道很短,但脚下石阶很容易打滑,没了代华的小蝴蝶照亮,四周都是黑漆嘛污的,邵凡安兜里习惯性揣了火折子,这会儿便拿出来吹了。 段忌尘默不吭声地走在他身后,离他不远不近的。 他俩之前那个掏心窝的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那之后邵凡安就一直没找到能和段忌尘独处的机会,这会儿便转头多看了他几眼。 段忌尘走得很慢,故意落后了他好几步,还梗着脖子不肯看他。邵凡安见他如此,也没说什么别的,扭回头来继续赶路了。 两人一路无话,默默走到石道的最后一段儿。脚底下的石阶突然高出来一截,邵凡安自己跨上去了,下意识回手拿火折子给段忌尘照路。结果他举着折子一掠过去,火光划出道光影儿来,一下子照亮了段忌尘的脸。 段忌尘正直愣愣地看着他,神情涣散,似是有点走神儿。 邵凡安这猛一回头,俩人的视线便不期然间撞到了一起,段忌尘怔了一瞬,下一刻立马转开眼睛,暗自咬咬嘴唇。 邵凡安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多少有些无奈,也说不出啥了,只是转身出了洞,和守在外头的沈青阳打了声招呼。重华的弟子们依着玄清前辈的嘱咐留下守阵,邵凡安便和等在一边的贺白珏一道儿回了竹楼。 回去的路上,贺白珏还有些担忧地和他搭了话:“邵大哥,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这几天没休息好吗?” 邵凡安身体没啥别的毛病,就是自从沈青阳给他看诊时,他小腹刺痛了一回,打那时候起,他就总觉着有虫子养在自己肚子里。但沈青阳说过,这虫蛊之术,实际上还是法术的一种,并没有真的活物在他体内钻来钻去。他总觉得有不适感,应该只是心里头别扭,这两天就没休息好。 两人一路客客套套、有问有答的进了竹楼大门。 楼里就剩丁小语一个人了,这时他便赶忙迎了上来:“恩公,贺少爷,事情进行的还顺利吗?” “小语,不必太过担心。”贺白珏温声安抚道:“等玄清前辈处理完手上的要紧事,就会帮你看病。” 他俩聚在这里说话,邵凡安便抬脚上了西二楼。就因为段忌尘的关系,他始终觉得和贺白珏相处起来会有些许的不自在。 他进了自己房门,这会儿也没心思做别的,干脆一扥裤腿坐到桌旁,把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未解的谜团都捋上一捋。 首先,是不知以什么目的在行动的鸟面人。他把桌子上的茶杯放到中央来,代表鸟面人。鸟面人的身份成谜,但有一些细微的证据,指向他们的背后兴许是隶属正派的三合派。还有那位早已离世的苏道长,他又把茶托挪过来,代表那座古墓。苏道长的事情他了解的不多,但从玄清前辈的行动来看,前辈多半是在怀疑苏道长死亡的真实性。还有当初被施以禁术的那几位年轻的男子,他摸了摸兜,掏出几根火折子来,暂且代表那几个受害者。那些人被鸟面人抓走,并在他们身上施了镇魂术,镇的什么魂不清楚,但每个人被施术的人身上都留了疤,还得了失心疯。最后,他又摘下腰上的腰牌来,正面朝上放在桌子上,这就当做镇魂符。这镇魂符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关于镇魂符,他其实以前就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很细节的地方不太对劲,但他一直想不起来。 他随手把腰牌翻来覆去的扒拉了两下,眼神刚开始还是放空的,紧接着他明显愣了一下,整个人突然坐直了。 他把腰牌翻过去,倒扣在桌面上,盯着看了好几眼,登时想明白了! 当时他们发现那几个疯了的人身上都有伤疤,沈青阳还把伤疤给画下来了,但最初他们并没能立刻认出这是什么图案。 后来还是他把沈青阳画下来的图案翻了个面,从背面透着光看过去,段忌尘这才看出来那是镇魂符的符面。 也就是说,人身体上的伤疤,实际上和镇魂符是反着的。 伤疤绝不会反,那只能说明,当初贴符施咒时,要么符纸就是反着贴的,要么干脆就是反着画的符。 不管是何种情况,反过来的镇魂符,这能推断出什么来? 离……离魂? 邵凡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抱着脑袋想了又想,忽地激灵了一下,背后汗毛都立起来了。 关键他想起一件事来。 就前几天,他和丁小语都在伙房做饭,他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丁小语“睡着”了。 这是事后丁小语自己说的,说“太累所以睡着了”。但他那时的那个反应,身体软塌塌的,一点劲儿都没有,真的不太像睡着了。 而且邵凡安那会儿还注意到了,丁小语的胸口还有个伤疤。 他一开始以为那个疤是丁小语以前受伤留下的,但换个思路想,会不会恰好说明,丁小语也曾经接受过那个施咒的仪式…… 难道丁小语中了离魂咒,他壳子里究竟住的并不是真正的丁小语?! 丁小语接受过完整的仪式,所以在胸口留下了疤,但他对所有人隐瞒了此事,他说自己失忆了,无处可去,所以便顺理成章的一路跟着队伍来了南疆。 邵凡安一下子站起身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但按着这个逻辑走,好些零碎的细节便都串成一串了。 重点是,他和段忌尘当时在村子里遇袭时,鸟面人居然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布出传送阵来。要知道那周围可都是重华派的弟子,谁能悄无声息的在村子里布出那么复杂的阵法? 除非…… 除非他们队伍里有暗鬼。 如此一来,丁小语的真正身份便更加可疑了。邵凡安起了疑心,立刻起身,拿起腰牌,想召出传音的狼影,将此事尽快告诉段忌尘。 他口诀都念到一半了,稍一犹豫,想起鸟面人之前的目标似乎就是段忌尘,便又临时改了主意,摸了张黄符出来,欻欻撕出个纸做的鸟来,掏笔写了两个大字“速回”,然后就撑开竹窗,将纸飞鸟放了出去。 他撕纸时撕得急,鸟翅膀一大一小的,飞起来也一高一低。 这个纸飞鸟能找到他师父江五,距离越短飞得越快,反之亦然。从竹楼到湿林可不算近,他在屋里兜了两圈,心中正掐算着江五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收到这个信儿呢,门外忽地响起两声敲门声。 他转过头,丁小语端着茶壶推门进来,进门甜甜一笑:“恩公,你喝茶。” 说实话,刚刚也只是推测,邵凡安根本无法确认他到底是不是敌人藏匿在这边的一枚暗棋,一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二是不可打草惊蛇,他便装作寻常的模样答了话:“多谢。” 丁小语进屋给他茶杯里倒了茶,他和对方聊了几句闲话,丁小语将茶杯往他手里推了推,说:“趁热。”然后看着他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恩公,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邵凡安接过茶,在嘴边吹了吹,但心中存了戒备,没有入口,此时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丁小语歪了歪头:“不然怎么这么急着要传消息呢?” 说话间,他举起左手来,摊开手掌。 手心里,静静躺着那只已成碎片的纸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