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 最高警戒

    “其实我那天……并不是那个意思。”

    两个相互扶持的少年离开了那片辉煌的行宫，越过丘陵的大片草坪，向着复制体所在的巢厢走去。

    “我并不想……和你变得生疏。”31号的手指轻轻略过男孩的头发。

    男孩有些困惑的仰头。它的生理外貌比31号更小，因此眼睛更圆，【是我的反馈错了吗，31号？我让你，感到难过了吗？】它直视那夜色中的少年。【对不起，我没有激活运行过，也没有和人类交流的经历。】

    “不要总说对不起。”夜色令少年的轮廓更柔和了，也掩藏了那里万千中复杂的情绪。“在人类的世界，有多少正确，就有多少错误。而人类啊，就是抱着自以为是的错误才能活下来的生物。”

    【我不是很明白。】

    微风浮动。原野的风，吹拂少年们交错的眼神。

    “没有关系，你只要知道，你是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

    【是吗。】下位体低下头，眨了眨眼。【那就……太好了。】

    31号感到难以言喻的难过。他有一种孤独得想要紧紧拥抱的冲动。

    但这不是最合适的时机。这个傻孩子明明是他最重要的人，可是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轻易将爱和永恒挂在口边的少年。

    他以为他们还会有很多的时间。他以为他会有足够的耐心。

    可坦白的机会就像这原野上拂过的风，只将他们送到巢厢为止。

    巢厢有几大区域，当他们在底下穿行时，也感到隐约的异常。

    【有声音……】下位体忽然止步，皱眉倾听。

    “你说什么？”

    下位体难以解释这种离奇的情况。

    【……救……】

    他加大接收频率，终于捕获到稍纵即逝的信号。

    【……救救我……】

    ＊

    “真有人在那个地方求救？你不会听错了吧。”31号一心回去，又担心下位体单独活动，忿忿地跟了出来。“这么晚，是人是鬼啊。”

    【……】下位体一时无言。带着31号潜行，逐渐逼近信号的发射源。但那个信号只出现了一次，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是巢厢深处的一处“白房子”。所有复制体都害怕那个地方。那是“处理”复制体的销毁场所。

    “这里这么科学，不会……真有鬼吧。”31号抖了抖。“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不知道。】下位体脸色也有些发白。【但是有人求救。它很痛苦。我……没有办法拒绝人类的请求。】

    “白房子”内隐隐传来一些动静。

    “倒霉，他是不是醒了啊？这个错版该立刻处决的，误操作激活了意识。”

    “无所谓，现在主人对复制体也不那么上心了。最近的53号就闲置了好几天，更别说这个废弃品。”

    “那趁没人发现，赶紧‘处理’了吧。”

    “处理了多可惜。这复制体到底有什么好？不如……让我们几个也尝尝？”

    ai们悄悄交换眼神，靠近了台面上隐约挣扎的人体。

    这些ai原本没有资格接触复制体的活体，却因为程序漏洞，各个被激起了好奇心。

    【哼，电子智能没提升多少，人类的坏毛病学得倒是很快。】

    下位体非常不屑。

    忧忧性情日益乖戾，大多数复制体根本不得善终。

    对此，他们也很少讨论。一来自身难保。二来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因为舒留下了基因。31号不愿揭自己偶像的短。

    【据说，每一个正式激活的复制体都会被嵌入主题。】下位体靠着墙，神色有些凝重。【就像是一种原罪。】

    有破碎的呜咽和撕扯声，从走廊内部传来。

    【要抓紧了。】下位体改用电磁交流。【31号，你帮我看着系统。我去处理一下。】

    “喂，你……”

    本体舒走到最近的控制台，埋头操作一顿。设定完成之后，猫着腰向已经破解的行刑室走去。

    玻璃幕墙后亮着惨败的灯光。几个ai按着一个微弱挣扎的少年，胡乱撕扯表面的黑色绷带，露出一截截白细的皮肤。

    行刑室背后是通往焚化炉的传送装置，已经隆隆开启了运转。

    “老实点。”ai踢了被捆住的少年一脚。“早点完事儿，我还要回去充电。”

    “一个废品而已，临死能让我们玩玩，已经是你的荣幸。”

    ai们舔了舔嘴唇，继续粗鲁动作。

    “呜呜，呜……”少年面上还贴着出厂封印，隔着黑色绝缘绷带，根本无法发出清晰音节。

    忽然房间内代表巡视的电子钟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另一个ai惊觉。毕竟是违规操作，他们也断掉了系统的部分监视和链接。

    被按着的少年或许感应到希望，挣扎得更加用力。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xx点xx分，各位。】一道电磁音在房间里出现。【这个时候还不睡觉的，是坏孩子呢。】

    “什么东西……”

    一个贴着焚毁标签的少年站在门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用莹绿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

    【坏孩子，就应该受到惩罚……】

    室内的情况也十分糟糕。

    那发出信号的少年，全身被象征着废弃的黑色胶带缠裹着，半跪在地上。绷带清晰勾勒着它颤抖的轮廓，仿佛灰色房间里一道摇曳的剪影。它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双腿却被电缆线拉开，几处已经胶带被粗暴地扯开，露出白晃晃的皮肤，遍布蹂躏的红紫痕迹。

    “这时候怎么会有复制体？”ai面面相觑。“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电磁音变得重叠，无数回音在白房子内回响。相似的脸，相似的眼神，如同过去在这里被处决的复制个体。【怎么，你们不认识我了？你们不是最熟悉我的么？】

    下位体睁大失焦的眼睛，仿佛黑暗中的鬼火。无数复制体就是这样，不同的身体，相似的眼睛，在此永不瞑目。

    它开始一下下敲击透明的玻璃墙。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下位体不可能有意识。”惟妙惟肖的拟人ai学会了人类的龌龊，自然也传染了人类的畏惧。

    【可是，我们什么都记得。】下位体喃喃地说。【我们活动，我们死去。我们什么都看见，什么都记得。】

    循环的声音加入了火焰的音效。

    【……现在，我回来了。】下位体机械地歪过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ai们颤抖起来，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

    “怕什么，它只有一个人。这种复制体是最弱小的。”

    高大的ai互相鼓劲，然后纷纷拾起趁手的武器。

    “反正已经弄死了这么多，不差这一个。”

    复制体也绝望地不再挣扎，昏死过去。

    钝器砸开玻璃的时候，巢厢的警报忽然响了。

    【监测到危险行为。】警戒的红光闪烁起来。【违反三大禁令之一·禁止毁坏。】

    “等等，通报系统不是已经屏蔽了——”

    “快停下来——”

    【警告，请立刻停止行为并上报违规日志。】

    “不行，阻断不下来。以前都没有这样，这鬼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

    猩红的光芒越来越密集，照在这些逐渐慌张的拟人ai们身上。

    “那个复制体有问题，先解决掉他！”

    于是离得最近的ai抡起了一条钢管，呼哧地向那少年的剪影挥去。

    【威胁成立。】少年露出古怪的微笑，对着他们比了一个v的手势。【申请立即排除。】

    【收到。请出示您的系统内部职务。】

    【X074·零式，通用警戒装置。】

    【接受您的指令。】系统音冷淡地播报。【身份确认，舒系直系装置，安全保障分区，执行级别，最高。】

    “什么、怎么可能有未知的直系装置！”所有ai都知道，在脑机框架下，一个舒直系体的权限有多么可怕。也正是因此，为了防止妨碍脑机系统的运转，通常的直系装置，要么已经封印，要么就像系统渊，拥有超高级的全局组织能力。

    只要在它的领域范围，它的权限，就像可以直接烧熔a级人类脑机接口的系统渊一样夸张。

    这一声确认如同死刑。

    少年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地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如果31号在场，就会记得这是最初那主人教他开灯的“要有光”的姿势。

    待命的激光武器瞬间发动，烧穿了那几个ai的主芯片。

    高能激光武器的打击极其精确，以至于那些ai的外表看起来几乎完好，内芯却已经化成无法进行任何复原的飞灰。

    【好了，下一步就是，无害化处理。】

    焚化炉的运输口隆隆运转起来。

    【嘿。】

    复制体隐约感觉有短暂的光芒在眼前掠过。

    它竟然还活着。而那些令人作呕的家伙却失去了坐标。

    有人松开了他的束缚，轻轻拍着后背。【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有光，有声音，还有触感……幸存的复制体感觉世界仿佛重新流动了起来。但不是之前那个黑暗，充满恶意的，放弃了它的世界。

    嘴上的封条也被剥开，一瞬间让它觉得有些麻和痒。

    “我……咳咳，我……”

    剧烈的变故让它说不出完整话语，只有眼泪冲刷下来。

    【忘记那些，99号。】那个声音有些生硬，却也干净。【你的呼唤……我听见了。你会有新的人生。总会有人需要你的……】它轻轻地对它说。【你不是废弃品。】

    31号赶到的时候，看到那个被解救的复制体紧紧拥抱着下位体的脖子，剧烈地抽泣着。

    复制体相似的身形，让他们看上去仿佛一对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