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玉皇紫宸

    隔着殿宇宫观，商秋长就感觉到了那道气机，来人并无隐瞒的意思，一身气机如同大日烈阳，四散奔流，一到门口，就已覆盖整个白云观。人还未至，气机先至，丝丝缕缕的真气无法压抑，在小蓬莱中带起微风。

    只见一袭紫色道袍飘然而来，上面以金银线纹绣着日月星辰，龙凤龟麟，宝塔祥云，仙鹤灵芝等图案，极近华贵。近前再看，此人相貌年轻，容貌俊美，头上黑发一丝不乱，团成发髻，以一顶白玉鱼尾冠护住，在现代社会，身穿这样的仿古道袍，仿古发饰，却显得气度非凡，相得益彰，他满面含笑行礼道：“商道长，有礼了。”

    “晏真人，有礼了。”商道长也回礼，此人来时，玄明真人、长明真人都露出欣喜亲近之色，能够在此时来到白云观的，也只有玉皇观的嫡传，四小真人之一的晏紫宸了。

    “真人二字愧不敢当，商道长这样的高修都自称道长，紫宸又哪里有资格自称真人？未得道果，不敢妄尊啊，商道长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紫宸就好。”晏紫宸笑吟吟地说道，“师叔，又把咱们的重宝拿出来了？商道长，感觉如何？”

    晏紫宸的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气质，不似修道人，更似官场人，一言一语，亲和之中带着一种气势，一种含而不露的威风，看似亲近，实则隐隐拉开了距离。

    “确实非同凡响。”商秋长淡淡一笑，夸是夸了，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话语。

    “哈哈，这道符箓，我潜心研究多年，略得一二分奥秘，商道长想要体味其中精妙之处，光看是没什么用的，不如你我二人小试一手，演法论道如何。”晏紫宸刚刚还言笑晏晏，转眼就提议要比斗，说话客气，却又种咄咄逼人的味道。

    商秋长淡然一笑：“白云观历史悠久，到处都是文物，你我动手，若是伤了碰了便不好了，还是择日再说吧。”

    “那不如你我去宗特部，那里有演武场，正适合斗法。”晏紫宸再度建议道。

    “今日只为闲游，不为斗法，稍后我还有事，还是改日再说吧。”商秋长再次退让。

    晏紫宸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若有似无地瞥了长明真人一眼。

    “听说商道长加入宗特部的时候，神通法力可怖可畏，直接被封为天字第七号，实在让人心折。我辈修道人，斗法不是为了争个胜负输赢，只是为了交流道法，开拓眼界，我玉皇观的法门，也有些玄妙之处，说不定对商道长有所启迪呢？”长明真人站了出来，这话说得在理，但长明真人已是难掩勉强之色。

    商秋长笑意淡却，话说到这里，留了个扣儿，却有些过分了：“最近我修炼正到了关隘，实在是不宜动手。”

    他这并不是谎话，蟾鸣一声，便已是临近筑基之时，此时真气已近圆满，越是催发使用，运转越快，真气自生，反倒会加速筑基时日的到来。

    “既然是关隘，更该博览百家，取长补短，以求破关才是。还是说，商道长瞧不起我玉皇观的法门，又或者，是商道长怕了我玉皇观？”长明真人硬着头皮道。

    扣儿落下来了，话说到这里，竟是要逼着商秋长动手。

    “好了，长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商道长哪里有那样的意思？”玄明大真人在此时开口了，“我辈修道人，清静无为，逍遥自在，所谓乘兴而来尽兴而返，紫宸，商道长远来是客，既然并无此兴，就择日再说吧。”

    晏紫宸眯着的眼睛睁开一丝，笑道：“商道长尽兴而返，我却要败兴而归了。”

    商秋长笑容满面，歉意笑道：“辜负了晏道长一番盛情，抱歉抱歉。”

    他已经如此态度，晏紫宸自然不好再逼迫，他抿唇皮笑肉不笑道：“之前听说商道长斩杀了那圣法兰西，还以为商道长是个快意恩仇，挥剑放歌的狂人，今日一见，倒是见面不如闻名了。”

    “秋长毕竟入道晚些，排位天字第七号，也比不得晏道长厉害，确实是不敢和晏道长动手呢。”商秋长一点也不以为意，反倒笑眯眯地自我贬低，“今天有幸拜访，获益匪浅，改日再来叨扰，今天就此别过了。”

    商秋长匆匆道别之后，玄明大真人自然要送到门口，但商秋长以真气鼓荡，虚虚一拦，笑道：“真人留步，再过几日，待秋长破关之后，按照师门规矩，便有了开庐修行的资格，栖霞靖庐不日就要建成，到时候再请真人一同赏叶品茗，秋长告辞了。”

    他转身轻轻一纵，就出了小蓬莱，几步起落，转眼就飘然而去。

    晏紫宸面色骤寒，回手重重拍在了小蓬莱摆放的铜香炉上。

    “紫宸，制怒。”玄明大真人面沉如水。

    晏紫宸满面冷意，背负双手，回身眯起双眸，直接无视玄明大真人，而是看向长明真人：“他说要回去破关，到底是不是真的？”

    长明真人身体微颤，面露难色：“这、这……我哪里知道啊……”

    “他不是在建宁搞了个淫窟，弄了一群龙阳在那玩弄么？打探打探，到底是做什么的。”晏紫宸对长明真人半点没有面对师叔的尊重，反倒如同使唤下属一般。

    “紫宸，窥探别家修行法门，是大忌啊！”玄明大真人颤声道。

    “再不窥探，难道要死在这玉皇观吗？”晏紫宸声线冰寒，一甩大袖，转头大步离开了白云观。

    玄明大真人长叹一口气，长明真人也是略感心安，这时，两人身边的铜炉啪地一声，裂开一道缝隙，接着四分五裂，香灰落地，将白云观小蓬莱扑上了一层雾霾。

    商秋长离开白云观，不仅没有因为玉皇观的步步紧逼而感到恼火，反倒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晏紫宸一身真气之浑厚，是商秋长所见之人里最为炽烈雄盛的，但最可惜的也恰恰是这里，晏紫宸仍是一身的真气，还在炼气境中！

    华国古代修法，说穿了不过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所谓炼气境，便是炼精化气，炼气成就之后，便是炼气化神，这个神，便是元神，神出见真，大道可期。

    炼精化气，在华国古修法之中，往往是人体元阳元阴之精，此精先天所有，最为纯粹，炼为先天真气，结为金丹，再将金丹炼化为元神，便是修行有成，可望仙道。

    历史之中，除了那些不知真假的杜撰神仙，真正有名有姓的高修真修，其实往往都在炼精化气一步，想要炼气化神，则是千难万难，各门各派各有机杼，都是为了走通这条炼气化神之路。可惜，炼化先天真气结为金丹的法门，虽然多有着述，但大多虚玄莫测，很多都是妄谵臆测，根本就走不通。

    商秋长本来以为，华国之中，必然有宗门传承着真正道法，可以走通这条路，现在看来，竟可能是他太乐观了。

    晏紫宸位列四小真人，是灵气复苏之后，最早修出真法的高修，可他竟然生生卡在了炼气境这一关，迟迟不能化神，所以一身真气越来越浑厚，却开始不断往外散逸，若是再不想个办法，破开境关，就要落到盛极而衰，真气四散，道途断绝的地步了！

    他今天咄咄逼人，想要和商秋长斗法，无疑也是为了窥探商秋长的法门，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关隘，进入下一境关的路径。任是谁赶上灵气复苏，又天纵英才，独占潮头，最先修出法力，却因为宗门中的道法传承不全有缺，而不得寸进，生生要卡死在这里，也要像晏紫宸这样，再不顾脸面，任何可能的方法，都要疯了一般试一试了。

    所以商秋长一点也不感到生气，反倒对晏紫宸有些怜悯。

    但道法是宗门根基，法不传六耳，法不可轻传，所以哪怕商秋长有法门，也不会传授给他，哪怕给他通过斗法窥看都不行。不仅他是这般，宗特部也不可能逼迫别的修士将法门传给他，毕竟华钧天就突破了炼气化神这一关，却没有将炼气出阴神的法门传授给晏紫宸！

    其实，晏紫宸并非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他的出路，就在那道符箓里。那道符箓，是召请玉皇大帝的符箓，像玉皇大帝这样的神明，无论真身是否因为灵气低潮而消弭，不复存在，都依然根植于人间百姓信仰之中，香火愿力积累至今，浩如瀚海，随着灵气复苏，已然再度活跃。他若沟通这道符箓，融入真气之中，哪怕将这些香火愿力借来一点，都能走上香火成神的路子。

    香火成神的法门大同小异，都和清源派外门八法中相似，法门不同，只是最终神位高低有别，法力大小不同，修出来的都是香火神，这个“神”，自然也是炼气化神的一种。只是香火神依赖百姓香火，依赖凡间信仰，更要被神职拘束，不仅远逊于元神大道，连阴神化阳神的阳神大道也比不上。

    若将灵潮比作大海，元神大道与阳神大道，都是筑造舟楫，渡海而行，而香火神则是海中游鱼，若说有朝一日，灵潮消失，便如海枯石烂，舟楫不灭，可以破空而去，游鱼却要在海床上苟延残喘，说不定就此身死道消。所以自古以来，修道人便以元神大道为最尊，轻易不愿走上香火神道，晏紫宸天资绝世，气运非凡，怎么可能甘心成为香火神？

    然而到底要如何走，那就是晏紫宸自己的事了。商秋长离开白云观之后，心中一动，四小真人中，晏紫宸是天字第四号，而天字第三号楼清屏所在的游龙观，也在京畿附近，他不如去看看，游龙观可有突破炼气境的法门。

    心有所动，未必无因，一念既起，商秋长自是洒然前往。游龙观地处偏远，原本是荒郊野岭之地，虽然因为京城扩张，被纳入城区之中，可因为名不见经传，只是勉强保留了一处宫观。不过随着楼清屏修成道法，华国自然要对他修行之地加以修缮。如今看去，倒是一座簇新道观，还有游人往来烧香礼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