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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流和易炎是被塞进飞行法器里的,几名执法堂弟子众星拱月般围在关押顾入江的铁笼旁,从车内看去更像是在运送什么凶兽。 他放下帘子,又去看正袒露胸腹让人包扎对穿伤口的易炎,对方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转头看过来。 “何事。” 云流随手搓了个除尘咒,弄干净了易炎换下来的衣服,感受到身体内的灵力流转顺畅,而丹田处正有股强大的灵力正在旋转汇聚。 这还远远不到可以结丹的程度,却依旧令人惊愕。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怎么可能如此快地突破境界,甚至毫无渡劫现象? 易炎似乎看出了云流的犹豫,视线在干净的衣服和云流面上来回两次,最终闭上了眼。 一旁给他们包扎伤口的弟子见状抬手捂了捂嘴角,强行按耐住了心里的奇思妙想。毕竟云流入门时不只有一人看见这位年少有成的二师兄带着他到处跑。 反观还在浅昏迷中的静云,他也只能叹口气。 大师兄表面有时候看着不近人情,总是匆匆而过,但是受过他启蒙,被他照顾过的弟子都知道,这是个老好人了。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位大师兄空有名号,只能做做打杂的门内事务,甚至不怎么出门。 也有人曾大胆提出要带着大师兄出门历练,就算只是出去玩一圈也算是有所努力,然而这一话题在被易炎听见后就不了了之。 其中内情他不甚清楚,只是手下给绷带打结的动作稍顿,很快又面无表情地继续自己的工作。 云流在飞出竹林范围后曾要求在不远处的小镇上停下,想找一间客栈。 然而几名执法堂弟子只是面面相觑一会,指着一片荒野道:“这里早就没人了。” 云流看着一片荒芜的地界,听着远处竹涛声响,好一会才开口:“是我记错了,耽误几位师兄了。”他笑起来实在太真诚又好看,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当云流提出想要去静云身边看看时没人阻止。 易炎恰到好处地穿好衣服,也站起身来试图跟上,却在下一秒被身边的弟子拉住了衣角。他回过头,那人看着他的表情略微瑟缩了一下,但依旧稳住了心神:“易师兄,劳烦您稍等,师尊有话想问您。” 他口中的师尊自不用多问,便是执法堂长老,那位被关在铁笼里凶兽顾入江的父亲——顾望崖。 易炎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几乎久到小弟子脖子都仰得酸了,远处云流身影一晃进了帘子再也看不见,他才重新落座。 静云伤重的主要原因还是雷劫,整整八道金丹雷劫劈在他身上,说一句皮开肉绽已经算是美化过的描述方式,一般人没有护法,没有天材地宝护身恐怕早就成了一捧飞灰。然而静云还是活了下来,体内金丹毫无破绽,金光闪闪得像颗光滑的鹌鹑蛋。 云流掀开帘子,入目看见的便是躺在聚灵阵上的静云,对方双眼轻轻闭着,眉心舒展,呼吸很浅,只像是睡着了,然而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块,着实不怎么好闻。 云流小心避开对方伤口,将人揽着肩膀抱起,指尖轻轻摸着在层层裹紧的绷带下,依旧微微凹陷下去的伤处,聚灵阵上闪着水蓝色的光,顺着云流摸过的方向散开又聚拢,试图用灵力修复静云的身体。 云流轻轻把人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头凝视静云面容,大师兄的确不怎么好看,在修仙求道的人群中只能说一句干净,眉眼不够有特点,皮肤也不是最白皙细腻,嘴角平直,没有脱俗的冷淡感,也不够圆滑,给人眼前一亮的俊美。 云流抹了抹对方嘴角的灰,撵在指腹上,鬼使神差地放在嘴边舔了一下。 其实没什么味道。然而云流依旧感觉到自己浑身毛孔都因为这一点点,在他人不知晓的隐秘地方,占有对方血肉的战栗而舒展。就像是那个当着易炎亲下去的吻,唇舌交融,几乎有一瞬间云流想要将静云揉化了,吞进肚子里。 这并不是错觉,他的确感觉到对方身体里的灵力正在朝自己这里涌来,如涓涓细流,被他唇齿接纳,流经喉管和胸腔,滑入肚腹中。 云流看着那张比之初见时更柔和的面孔,伸手拿来了一旁的灵水,手指蘸着冰冷的水,点在静云干涩的唇间,看着透明水珠落在禁闭的唇缝间,又顺着嘴角滑落。 他猛地拿过那杯水,灌进嘴里,又低头吻住了静云。 车内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二人,甚至只有云流是醒着的。隐秘的占有和灼热的吐息混在一起,大量透明水液滴滴答答落在聚灵阵上被瞬间蒸发,然而静云喉头一动,依旧咽下去了几口。 云流的舌尖乘此机会伸进静云口腔,在其中搜刮了一圈苦涩的药味和血腥味,渡过去几口自己的灵力,才依依不舍退出。好整以暇地看着静云被呛到,无意识地咳嗽起来。 云流再没有从静云的车内出来。 易炎觉得头疼,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为了避嫌而空无一人的环境,面前水镜早已消失,顾入江大约才出关,他看不清对方正身处何地,只是对着模糊不清的影像回答了几个问题,随之得到了他们师兄弟三人将被禁足一段时间的消息。 “最近魔修重新出现,大家都不放心。也是为了你们好。”那个声音道,“正面与陈辞交手的只有你,其中利害你该清楚。” 易炎忽然又回忆起了静云耳边的坠饰,不由得转头看向另一边,正巧望见车内光影浮动,黑色的影子正在缓慢直起腰,手中放下了什么。随后抬手放在脸上,许久才重新有了动静。云流掀帘出来,对上了易炎冷漠审视的眼光。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用指节刮过嘴角,那一瞬间阳光正好,晶莹的颜色在修者敏锐五感中犹如惊涛骇浪般翻涌而过,被风吹散,消失不见。 静云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宗门内,充裕的灵气萦绕周身,远处桃花树依旧开得绚烂,从窗棂间飘来的青草香味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心。 他试图从床上爬起,却被几乎动弹不得的后背牵引着重新倒回了床上。 听见动静,门口有谁小步跑来,跌跌撞撞打开门,身后还有吊儿郎当的调侃声。 “你家仙君会睡得滚下床来我今天就把王位继承权让给你。” 听见王晨这一声,又看见青禾小童子推开门,静云缓缓侧过身,撑着窗沿坐起,又对着刚跨进门槛来的王晨道:“你不是早就退位让贤了么。” “害,还不是为了养你这一大家子,变卖家产,连国都不要了。看看你这祸水,啧啧啧。” 青禾原本要哭出来的表情忽然就僵住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嘴角抽搐着来回打量两人。 “养不起我还要赖在我的身上,你真是好大的脸面。”静云一句三喘,捂着心口朝青禾招手,“快,扶我去书房,我这就给你王晨老爷写休书。” 王晨一听不乐意了,揪着青禾的耳朵按住小家伙肩膀,阴阳怪气地指着静云骂:“好你个泼妇,占尽了我的家产不说,现如今还要把我扫地出门,也不看看这满山头郁郁葱葱草药都是谁给你种的。走我们这就报官去,把这不要脸的泼妇扔出我王家大门。” 青禾被揪得一个趔趄,又被王晨揉搓面颊,一边听两人拌嘴一边想哭又揉得只想挣扎,好一会才从王晨魔爪里逃脱出来,两三步蹦到静云身边,还没开口就听王晨又阴恻恻开腔了。 “好你个胳臂肘往外拐的小童子,我供你吃喝哄你玩乐,现如今看我失势就另投他主,真真是这山头忘恩负义第一人。” 青禾被说得脸都憋红了,然而静云不在的日子里的确是王晨一直在照顾他,药门的师兄师姐们也总是陪他玩,小孩偏心静云,却也不想下次去不成药门找小姐姐玩,一时间进退两难,竟是把要哭的事抛在脑后了。 王晨静云见小孩终于不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轻飘飘又哄他几句无非是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续,主人家的人哪有小孩插手的道理,拔青禾打发去拿些点心吃食来,在青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人推出门外,身后木门砰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青禾踌躇半晌,还是没好意思举起小拳头敲门说他王晨师兄两句坏话,气鼓鼓地走了。 青禾不知道的是他出门后,屋内二人就沉默下来,没了方才的言笑晏晏和调笑的心思,一人依着床头,一人拉来矮凳坐下,给对方诊脉。 “你还做噩梦么。”王晨问他,“神魂倒是稳固不少。” “不做了。”静云叹气,侧过脸给他看耳朵上的白玉坠子,“我觉得和这玩意有关。” 王晨没松开诊脉的手,只是打眼看了看那块小小的坠子就得出结论——是个好东西,带着没错。 “别人给的东西我总不放心。”静云扯了扯,发现已经和耳垂长到一块去了,“想找人看看。” 王晨却只问静云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被天雷劈得着实有点惨。后背的伤没十天半个月养不好,还在只是皮肉伤,没损害修为经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静云觉得奇怪:“我没有护身法宝也生受了天雷,一般修士都该爆体而亡了。” 王晨收回手静默好一会道:“你真的没有头绪吗。” 这一次论道静云沉默了。他的确在渡劫时感觉到身体里有东西正在辅助自己,甚至天雷落下的灵力也被散出去了不少,这和自己的伤势必然有关。 王晨打断了静云的思索道:“近几日不要出门,除了你那两位师弟谁也不要见。还有,见到云流不要太惊讶,保持心情愉悦。” “怎么开始说车轱辘话了。”静云奇怪道:“宗门内出事了?” 王晨一声不吭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站起身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原以为是青禾,却不曾想进门来的是个清秀少年,面容俊秀,身形颀长挺拔,眼角一颗红痣在笑时显得尤为不同。 静云好一会没说出话,他看着眼前端来糕点的年轻人,缓慢转过脸,看向了远处的铜镜。 “大师兄还觉得有哪里疼吗?”青年凑过来,亲昵地给他把耳边碎发整理好,两人贴得近了,甚至能闻见对方身上的梨花淡香。 然而静云已顾不得这些,他死死盯着在铜镜中看得更清楚的,两人眉眼间说不出的相似感。 “大师兄?” 啪的一声,对方手中托盘被静云打落在地,糕点撒在了窗沿和脚塌上,一时间房内只剩下了静云粗重的喘息声。 那人迟疑两秒俯身下去,那张好看的脸凑得更近了,甚至有鼻尖相触的趋势,两人呼吸在短短时间内就交融在一起,对方眼神专注似乎落在了他的唇角,一手也朝他探来,静云只觉得那只手上似乎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下一秒就要落在自己脖子上,掐得他难以呼吸,一时间气氛暧昧难言。 静云神经质般地往后躲,却看见对方只不过伸手拾起了落在自己腰侧的碎屑,随即立刻退开,收拾干净了一地狼藉,才重新抬起头。 这人脸上不再有方才的紧绷和专注,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扬,整理衣袍端正又礼貌地坐在距离静云一臂外的距离,“我来时看见青禾气鼓鼓的,小孩眼下又有青黑,怕他照顾不好师兄,也便让人回去休息了。本想着几日不见大师兄醒转,想来看看。现在看来倒是师弟唐突了。” 静云长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云流手指一点,动作虽不甚熟练,却透着少年英气优雅,手腕翻转找出一支玉簪,笑道:“师兄即醒了,可容许云流给大师兄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