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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不比花轿,静云和易炎被抬起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整个棺材都晃了一下,起轿的喊声就在耳边,那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几百年没用过的破锣嗓子今天终于开了腔。 好在棺材足够牢固,即便是出门的时候晃得厉害,也没有散架,静云趴在易炎胸膛上,两人呼吸交融体温逐渐融化在一起,多少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原想着摸索到一个空挡好把自己撑起来,给对方一点足以呼吸的空间,易炎却一把抓住了他乱摸的手,在黑暗中用眼神示意对方别乱动。 两人看不见外面的状况,易炎试图用神识扫荡四周,却同样发觉这块棺木似乎隔绝了灵力的外泄,他什么也查知不道。 静云指了指闭合得严严实实的棺盖无声地问对方是否可以掀开一条缝看看外头,易炎一点头,伸手顶起了盖子。 两人躲进棺木里时已经时值黄昏,现如今走在大街上也是一片漆黑,外面想来也已经是夜晚了。静云小心翼翼侧头看向那条缝隙,鼻尖率先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潮湿气息,从缝隙中看出去,外面的一片漆黑的环境,偶尔闪过白色的边框,也不知道是什么,静云眯起眼看见似乎有水光闪过,还未等他看清,易炎已经屈起手指关上了棺材盖子。 “怎么了?”静云后知后觉问他。 易炎现实无可奈何,又小声问他:“师尊小时候没给你说过鬼故事么?” 静云一歪头:“鬼修?” 易炎一时无话可说。 方才缝隙里透进来的并不是外面的环境,只怕那群抬棺人都睁着眼一动不动,盯着掀开的缝隙看。 易炎思索半天没和静云坦白。躺在坚硬又狭窄的棺木里闭目养神。 其实整条街道并不长,村子本身就不大,从村头到村尾也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只是两人交叠着在其中躲藏有些令人难受。 村子里一片静谧,早已不见了天亮时的热闹,原本应该在早间进行的婚嫁也被挪到了往上,故而也没有鞭炮声,只有锣鼓声响持续在前面领路。 “说起来。”静云扯了扯易炎的领口,“方才与云流对话时远处似乎也有锣鼓声。” 易炎没有否认,只是仔细听了一会锣鼓的声音:“有可能。”他道:“别听了。” 热量顺着掌心传递过来,捂住了他的双耳,静云后知后觉也去捂易炎的耳朵,摸到了对方的面颊。指尖触碰着被弄得些许散乱的发丝,触感冰凉,掌心中的耳尖是烫的,这或许也是错觉,因为静云觉得自己的耳朵也在发烫。这比两人交叠在一起的状态还要尴尬。他试图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一开口却觉得声音有些沉闷,实在听不清自己是怎么发音的,然而即便想要传音入密他现在也没有足够的灵力。 “客栈里,对不住。” 易炎没能听清,静云的声音太小了,又夹杂在迎亲人突然响起的喊声中,棺材再次晃动起来,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 “你说什么?” 声音的震动顺着皮肤之间的触碰传递过来,静云耳边嗡隆不断,也没听清楚易炎说了什么。 两个人在咚的一声落地声中忽然清醒过来,随即就听见方才那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喊道—— “一拜天地——” 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就在头顶,静云想要掀开盖子看个究竟,却被易炎抓住了手:“有怨气。” 声音太小了,外界又太过嘈杂,静云听不清只能别扭地挪上去一些,凑在易炎旁边再问一回:“什么?” 易炎吞了口唾沫,试图在二拜高堂的吆喝声里让自己冷静一写,他抓起静云的手在掌心中写字。 静云觉得痒,不自在地蜷缩起手指,但也终于明白了易炎想表达的意思。 这个喜堂内,怨气冲天。 “可我们早上从村头走到村尾,完全没有看到哪间屋子布置成了喜堂,也没觉得哪间屋子里有怨气聚集。” 易炎摇头,又写:“一切变故似乎都从入夜开始。” 静云沉默下去,听见外面人喊道夫妻对拜。他有些犹豫。 结阴婚不都用公鸡代替,怎么到了这里倒是直接把棺材搬来了。 既没有人可以拜堂,也只有尸体可以同床,一切都显得太过诡异了。然而这个村子里的人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就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随着入洞房的声音响起,棺材再一次被抬了起来,但是这次稍有不同。易炎和静云同时听见了脚步声。 那个声音很拖沓,就像是有谁踩着沉重的石头,抬起又放下,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每一步又跨地很小,间距很近。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 这或许是刚刚被挖起来的尸体。 两人的思绪都被又一次的落地打断。静云小心抬手掀起棺盖,看到的是满屋烛火摇晃,喜烛滴落鲜红色的蜡泪,照亮了满室鲜艳。 他小心起身将棺盖放在地上试图不发出声音,而后跨出棺木看到了正躺在床上的人影。 红色纱帐层叠垂落,床头小桌上喜剪、香囊、木梳一应俱全。静云好奇地拿起那把通体冰白至透明的梳子,触手冰凉,甚至散发着一点灵气,显然不是凡人能拿到的东西。 掀开帘帐,内里只躺着一个身穿喜服的男人,面色苍白甚至隐约泛着青紫,双眼紧闭看上去像是刚仙去没多久的样子。 静云稍稍凑近了些,在满屋的烛火气味中闻到了一丝潮湿的泥土味。 “易——” 巨大的拉力从背后袭来,静云猝不及防被扣住肩膀,一下推在了墙面上,他下意识抓了一下,只带动了喜烛的火光熄灭一瞬。 屋内光线明灭瞬间,静云看见了易炎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他半阖着眼皮,皱着眉和平日里陷入沉思的样子几乎毫无区别。然而那只手却牢牢扣住了静云的脖子和肩膀,如同铁钳般不可挣脱。 静云试图推开这个像是禁锢一般的拥抱,却在下一个呼吸间被吻住了。 易炎的嘴唇的滚烫的,一如他度入的灵力一般,烫得人几乎有一瞬间的晃神。 静云想起很多年以前,师尊还在的时候教导他们二人如何利用自己的灵力,那时候易炎还太小,自己也不怎么成熟,练手的时候差些烧了整个无名山头,漫天大火熊熊燃起的时候。橙红色的光亮就像是能净化一切那般令人入迷,却也灼烧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彼时静云只能被围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静云从即将窒息和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甚至连原本戴在头上的盖头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静云在推拒时猛然看见了几乎贴在易炎身后的东西。 那是一具男性躯体,双眼圆睁,皮肤苍白,青紫色似乎正在逐渐褪去,被拉长的影子和他们二人的融为一体,双手垂在身侧,却目光狰狞。 那赫然是原本躺在床上的新郎官。 静云因为窒息而眼前发黑,他明白这不仅仅是因为无法呼吸,更多的或许是因为这具奇怪的尸体正在透过易炎,吸取灵力和生气。 不能这么下去。这与附身不同,更像是被魇住了。他需要可以破除这种情况的契机。 推拒间静云摸到了易炎腰侧的佩剑,流火正隐隐发烫,似乎是感应到主人的危险情况而轻微震颤。 静云的手握在了刀柄上,而那具男尸浑浊的眼球也换换从静云面上挪开,看向了握住剑柄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静云不仅觉得易炎卡住自己的力道越发大了起来,身体里似乎还有一股冰凉的气息正在奋力抵抗拉锯着被逐渐透支的气力。这种感觉太过奇怪了,就像是原本蛰伏的危险,现在反过来帮了他一把。 “易…易炎——!”嘶哑的喊声穿破冲冲迷雾,似是一把利剑戳破了迷茫的梦境,易炎觉得自己手指上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划过,如同化开的千年寒冰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了。 在静云看不到的地方,那颗雪白耳坠蹭过易炎指尖,在那一刻闪烁起幽幽寒光,也正是这一秒,易炎的手指松开一瞬。静云用力抽出流火剑,带起一阵滚烫热流,噗嗤一声,被他反手捅进了男尸和易炎的背脊当中。 易炎只觉后心疼痛,然而更多的是从背脊窜上来的寒意,怨气就似乎是直直贴着他的身体,正试图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和神魂识海,当即易炎在挣脱枷锁的瞬间,橙红色的灵力暴起,灼烧了那具被串在剑上的尸体。 静云松开剑柄却没敢将其抽出,只因反手捅入时剑尖微微朝下,此时虽直接将尸体捅了个对穿,却也只距离易炎丹田毫厘之差。 婴孩凄厉的啼哭声在这一刻突兀响起,门外骚动也一同传进了静云耳中,云流跌跌撞撞带着满身湿气冲进房内,看到的却是易炎师兄被自己的本命剑穿过身体倒在地上,静云下腹染满鲜血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