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返程

    阿加莎解释道：“他的手不像拿过任何一种枪，甚至拿刀也很少，应该是握笔的手，而且这一年里也没有改变这种习惯。这种人没有哪个劫匪团会要的，跟着‘车队’就是无稽之谈。如果他有一技之长，‘流亡者’倒说不定有兴趣，但他要真是这样的人，除非犯了很大的罪，否则生存区不会轻易放人。”

    “总之，把这个人带回去，我们可能会有麻烦。”阿加莎言简意赅地总结。

    一旁的吉姆原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算被阿加莎挤开也没有丝毫怨言，只是默默扶着腿上的笔记本不让它因为粗鲁的举动掉下去，但是此刻听闻阿加莎言语里多有要放弃周并的意思，顿时抬头看了过来，他的声音竟然比在电子设备里时还要粗哑，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加莎：“你说什么？”

    “就像你听到的那样，吉姆。”阿加莎并没有被他吓到，但是往奥利维亚的方向靠了靠，“他的来历很奇怪，要么把他丢在这里，要么回去连他带我们一起接受审查。”

    “为什么要审查！”吉姆抓了抓蓬松的头发，“我们的任务中包含救助非‘劫匪’和‘流亡者’的沦陷区幸存者！”

    阿加莎冲他咧嘴：“那是多久之前的规定了，嗯？一百年前吗？还是你在部队服役的时候？”

    她嘲弄道：“和你的电脑过二人世界去吧。这条规定一年前可能还适用，但是距建成稳定生存区都已经半年多了，精神正常的人都该去生存区走过一遭，无论最终有没有被接收。”

    她指了指门口：“你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那男的要么是个从未想过进生存区的疯子，要么是在生存区挂过档的，再或者我看走眼他真是‘劫匪’、‘流亡者’也说不定，你想把他带回去？”

    吉姆沉默了两秒，就在阿加莎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对方的时候，他才沉沉开口：“你刚刚说过话？”

    “＊。”阿加莎往后一仰，一脸嫌弃，“我就不该搭理你！”

    “好了。”奥利维亚推了推已经完全靠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看着吉姆，“既然我已经把人带回来了，就不会再抛弃他，更何况我们在这里停留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找他吗？”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找那个生命点，”阿加莎声音非常轻地嘟囔了一句，“明明早点动身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奥利维亚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巴伦说：“今晚依旧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动身，最近气温降得厉害，生个火，煮罐头吃。”

    “可以煮一个牛肉罐头吗？七百克的那种。”阿加莎立刻转头用一种可怜巴巴的乞求眼神看她。

    得到奥利维亚的允许，她欢呼一声，麻利地跟着巴伦一起下车准备去了。

    等到车内安静下来，吉姆转头问：“你什么意思？”

    “这难道还不如你的意吗？你的仪器是对的，你救了人，是大英雄。”奥利维亚耸了耸肩：“总有你和你的电脑都不知道的事，吉姆。”

    “她有名字，她叫米丝蒂！你们这些人不要总是……”

    “好的，吉姆、和、米丝蒂，”奥利维亚食指竖在嘴唇前，“问题越少，活得越久。”

    吉姆轻柔地合上笔记本，嘴里的咒骂却一刻都没停下：“那群该死的老家伙出发之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你让我觉得被利用了！”

    奥利维亚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拉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车边伸了个懒腰，远处有忙着生火的队友和恹恹坐在凉风中的周并，后者的剪影就像一个野地里的稻草人。

    ……

    从明尼奥尔平原往北一直开，沿着不算彻底毁坏，只是略有些陡峭的公路，越野车的高底盘在坑洼的路面占尽优势，车内尽管颠簸，也还算可以忍受。出于某些原因，第三大区闻名遐迩的问题小队在交付给第二大区部分样本以及顺路采集变异种最新情报后，带着一个来历不明非常可疑的幸存者踏上了回家的路。

    按照众人的经验，这段路程需要避开几个明显变异种的聚集点，不然气味一旦被捕捉，随之而来的麻烦无穷无尽——那些家伙可不是圣格瓦罗克城里那些“恋家”而缓慢的变异种可比的，它们一旦嗅到食物的气味，立刻就会全速倾巢出动，只消半个钟头，最快的几只就会出现在疾速行驶的越野车身后，而一旦路过聚集点后的三十分钟内有变异种出现在后视镜里，哪怕只有几只，也意味着你被盯上了，他们的大军就在后头。除非运气足够好，弹药燃油充足，能让车子以七十迈的速度不间断地往前开一天一夜，还要再加上地形和风向都愿意帮忙，否则下场只有一个。

    第三大区和第二大区距离并不远，直线距离仅两千公里，每天驱车十小时，慢慢悠悠两天也能开到，可这两千公里的最短路径上有九个变异种聚集点，几乎每两百公里就有一个，这就好比把一条线剪成几段，而每两端的线头要用更多更曲折的线来衔接。

    他们救下周并的那座城就是其中之一，按理来说，本来那是需要避开的危险区域，但是吉姆汇报城内那一闪而过的生命点并提出救援之后，奥利维亚竟然认真考虑了他的提案，在吉姆的说服下作出了一个让阿加莎十分吃惊的决定，这个决定导致他们泊车加油站两天，最终以救下周并，并且收获了一些奇怪数据告终。

    而在返回的路上，正当巴伦准备按以往的习惯绕过眼前那座城市的时候，后座的吉姆突然抬头，指了一条比原来他们的习惯短得多的新路线，并且要求巴伦横穿市区。

    “这是怎么回事？”阿加莎短短的指甲戳着笔记本的屏幕，“我记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原本都是有聚集点的。”

    吉姆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回答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迁徙——但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行为有节律，我更倾向于它们可能嗅到别的味道整群追出，但是，一下子少了整整三个聚集点……”

    副驾驶上的奥利维亚抬起下巴：“往前开。”

    巴伦没有异议，踩下油门。鉴于越野车的体量足够，再加上已经是旅途晚期，各种物资都已经消耗不少，后排落座三个人也绰绰有余，但一路上阿加莎就是看中间自己缩着尽量减少存在感的周并不爽快，现在更是张开腿用膝盖碰了碰他的，用一个并不很低的音量问：“喂，你去过些什么地方？”

    周并回答了几个地名，全都是他从以前遇到的人那里听来的——他昨天就把记忆里的信息梳理了一遍，考虑着变异暴发前的地形，串成了一个煞有介事的“从候鸟投奔第三大区，遭拒绝后加入猎人，最终车队在圣格瓦罗克城分崩离析”故事，鉴于他用词地道，阿加莎一时找不出什么破绽，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车内没什么人说话，昨晚奥利维亚守了上半夜，现下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吉姆守了下半夜，正抱着他的电脑在另一侧打瞌睡。

    “很离奇的故事，我迫不及待想为你鼓掌。”阿加莎毫无感情地说，“听起来你像个四处乱跑的孤儿。”

    她总是莫名其妙地说些富含攻击性的话，尽管大多数确实在点上，但是听的人总不会这么想，被刀子捅了一次之后谁会再想去猜那个要马上捅第二次的人在想什么？饶是和善如周并也有些生气了，但他又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只好别过头去不再搭理她。

    就连奥利维亚也看不下去了，轻声呵斥阿加莎一声，通过后视镜看向周并：“抱歉，她说话有点过分。”

    周并摇了摇头，对这个把他从废墟带出来的女人，他心理确实有一些微量的依赖——哪怕他们的第一面并不特别愉快，然后解释道：“我确实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呵，变异爆发的时候，我正在读硕士。”

    阿加莎毫无悔改之心，吹了个口哨：“高材生！”

    奥利维亚忍无可忍，示意巴伦停车，走到阿加莎的那头敲了敲车门：“到你了。”

    阿加莎乖乖闭嘴，打开车门溜去副驾驶，把后座让给她。

    他们小队的氛围大致如此，几天下来周并也明白了，那个叫吉姆的以前是个数据兵，居然还算个高端人才，声音难听，性格古怪，最喜欢的就是米丝蒂——一台笔记本，周并不认得这个型号和品牌，也不奇怪，作为变异暴发前亿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他本来就只认得最常见的几个牌子和型号。

    奥利维亚是他们的队长，这点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她并不难相处，除了出发第一天失手把一个叫vas的相机一样的东西砸了一下之后情绪有点失控以外，其余时间都很正常，至少比剩下两位好相处多了。

    阿加莎的嘴，周并天天都能领教它的厉害，虽然全是些无伤大雅的没营养玩笑，也许这就是阿加莎的说话方式，但也会让人想把那张嘴缝起来。

    巴伦和初见的时候一样沉默，他是整个旅程中开车最多的人，其次是阿加莎——她开车倒是很稳。

    但满打满算，周并也只不过浅浅和奥利维亚小队相处了三天，在他们能互相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之前，第三大区的无边的壮观城墙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

    周并的心跳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