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忆生（3）

    闻蓉看着闻昭的背影呆愣半晌，直到她周遭的环境随着闻昭的离去逐渐模糊从爻忍不住出声唤她，她才回过神来跟上。他不该在这的，他现在明明应该在当初满腔爱意的自己身边，说着相爱的假话试图挖出她的妖丹……可就算是刚刚开化的妖也知道，忆生中所见必是曾真实发生过的事。怎么会……

    后山林里圈养有魔兽，越接近山顶魔兽等级越高。且后山一直设有彤降结界，由历代掌门掌控，凡入内修士皆会被压低可用灵力水平。这些准备都是用来锻炼门下弟子的，如今却会妨碍到闻昭的试炼，于是魏水阳解开结界，好叫闻昭能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闻昭御剑前往受伤后撤出的弟子所言中那莲花妖所在的方位。但见到莲花妖的第一面，他那一腔即将立府娶妻的热血便凝成了坚冰——是闻蓉。他朝思暮想了那么多天的妖如今正纵着湖里数十株莲花疯长蔓延，无数藤蔓爬上岸边绞杀试图靠近她的修士，有的被藤蔓穿胸而过，有的被拉扯掉了手脚，有的被从腰部一撕两半，有的则直接被绞成烂泥。同门的打斗声惨叫声和闻蓉现如今爬满莲花纹样的脸一齐撞进闻昭的眼涌进闻昭的脑海，震得他手脚发麻。

    “闻蓉怎么在这？”“她如何会一副走火入魔之相？”……心头一瞬间升起的疑问都是关于闻蓉的，但他的身体还是自动地挥剑斩向那些袭击他同门的藤蔓。

    同有此问的还有他身后清醒着的闻蓉，“那是……我？”

    闻昭不愧是露华派本代最出色的弟子，他从一根根的藤蔓下解救出来的弟子纷纷投出感激的目光。可被感激的人现下根本无暇顾及，他越是努力解救同门就越是靠近湖中的闻蓉。向来对任何事胸有成竹的露华派大师兄头一次知道“不知所措”这四个字怎么写，他的手心止不住地冒汗，同门都撤离了战场后他反而无法向前了。

    见闻昭只是在原地清理着向他攻来的藤蔓，魏水阳忍不住要出声唤他，可吴丹抢在她前面开了口，“闻昭师侄还不上前制服这妖，是自觉不敌吗？”

    “我……”闻昭闻言回头却被闻蓉看准时机操纵着藤蔓抽在了腹部，好在他反应迅速地往侧边一滚，刚刚他倒下时的地面立马生长出一根粗壮的藤蔓。如果他刚刚没躲过去，现在的他就应该被贯穿在这根藤蔓上。闻昭神情复杂地看了闻蓉一眼，一点点地向前移动着。

    “师侄倒也不必如此谨慎，依师伯看，这妖是绝对敌不过你的，师侄不妨大胆些。”见闻昭仍保持着相当缓慢的前进速度，吴丹再度出声，“师侄这个模样怕不是与这妖有些渊源，舍不得下手吧！”

    此话一出，不只是魏水阳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孙巍都扭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师兄慎言。”

    可当魏水阳再次看向本应斩妖除魔的亲生子时，从未令她失望过的儿子被这一句话激得愣住，手中的剑都被打飞在空中。那柄剑在空中几个翻转插入地面，魏水阳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并非是那些坚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老顽固，可如今的修仙界对妖族在上一次仙魔大战中看似不参与实则暗中相助魔族的做法相当憎恶。若是闻昭承认与那妖物相识，别说无缘下任掌门之位，怕是自己那位好师兄闹到要将他剔除仙骨赶出门派都是轻的。这死孩子，怎么不知道跟自己知会一声呢……

    “闻昭！拿起你的剑！”魏水阳衣袖一拂，击向闻昭的藤蔓都像是打在了透明的屏障上，由击中的那一点向外散发着淡蓝色的波纹。

    “母亲，我……”闻昭转头看向魏水阳，他心里乱得很，隐约觉得这事哪哪都透露着不对劲可他又抓不住思绪。他再次拿起剑，再三告诫自己应当摒除一切心思专心先将闻蓉制服不让她伤人再去考虑今后，但临别前那双柔软的嘴唇覆上来时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他的唇上。本该迅如疾风的出招如今处处留手。

    闻昭如此明显的表现直让魏水阳的心往下沉，可还不等她开口叫闻昭凝神，一根藤蔓就在闻昭背后伺机而动眼看就要从他的后心处穿过。就在此时一道消瘦的身影挡在了闻昭身后，他本是用剑去挡的，但那柄剑竟担不住藤蔓的去势被生生击断，而藤蔓也自断剑处刺到了那少年的身上。

    魏水阳止住了自己出手的趋势，没来得及……她方才不知为何气血上涌眼前昏花了一下，就这一下错过了救下李然廷的时机。既已是无用功，那她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如此以来，就算闻昭与那莲花妖相熟也不会下不去手了吧？毕竟，李然廷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不是不知道这点……

    “然廷！”闻昭听到断剑声转身，正好看到穿过李然廷胸部的藤蔓。他扶着李然廷渐渐瘫软的身体，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身边的藤蔓蓄势待发，他却不知该再作何反应，“蓉蓉……停手啊……”

    这声“蓉蓉”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位都听得清清楚楚。魏水阳暗啧一声，迈步上前。她随手在闻昭和李然廷周围布下一个防护小结界，随后抽出自己其中一只玉簪，那发簪渐渐化为一柄玉质长刀朝周围的藤蔓斩去。魏水阳朝身后一瞥，果然看到闻昭在结界内忧心的脸和不断张合的嘴唇。她下了隔音的结界，如她所想，这莲花妖就是闻昭那位一见钟情的“蓉蓉”。如若不是现在这个情况，她会愿意帮闻昭和这妖隐藏身份，也愿意接受一只妖成为自己的儿媳，可现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她这唯一的孩子的一身仙骨。哪怕此事之后闻昭必生怨怼她也必须在此刻了结这妖的性命来堵住吴丹和孙巍的嘴。

    魏水阳拔下发髻上另一只发簪，持着两把陪伴她多年的长刀斩断四周抽来的藤蔓，几个呼吸之间来到了闻蓉面前。眼前的莲花妖面生莲纹，就算如今面目狰狞也能看出尚未走火入魔时该是个温柔好性儿的姑娘，可惜了……

    魏水阳转身抽回插入闻蓉心口处的长刀，“罪妖业已伏诛，露华派第二十四代大弟子闻昭……面对妖物滥发善心，念其多年除魔卫道从未出过差池，罚戒律堂受鞭三十，追思殿思过三月。弟子李然廷救护师兄，无私无畏实为我门派之幸，葬入松陵。”松陵乃是露华历代亲传弟子的陵墓，将李然廷葬入那里也算是她的一点补偿。她无意将恩怨牵扯到下一代，可要她每天看着自己曾经的爱人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在自己眼前晃悠她也做不到。于是当年带李然廷回来的时候她只是将人安插进了当年的外门弟子中。没有帮助也没有欺压，若是他能凭借自身的能力得到别的长老青眼她自然也不会做什么手脚。只是这些年李然廷仿佛就一直安心做一个洒扫弟子，别无他求。

    至于闻昭，魏水阳只是透露了一点李然廷的身世。她这个儿子天生没有什么防备心，年幼的闻昭还不懂同父异母代表着什么，他为这个素未谋面却血脉相连的弟弟欢心极了，可在母亲的再三告诫下也只是表现出了对李然廷的异常喜爱并没有告知李然廷他的身世。

    魏水阳还在头疼怎么叫吴丹闭嘴，却突然呕出一口血来，脖颈后也生出了一朵小巧的莲花。莲花越长越大，茎也越伸越长竟一圈圈地缠上了她的脖子。双刀自她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变回两根发簪。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经脉，她突然意识到。她扯着脖颈上越收越紧的茎，逐渐模糊的视线却突然看到自身后飞过半颗妖丹，正是刚刚死于她刀下的莲花妖的。而那内丹竟飞入了吴丹手中的小瓶子里，那瓶子里赫然是另外半颗妖丹！

    闻昭自然也瞧到了，本是保护他不受伤害的结界此时却成了他最大的阻碍……

    眼前景色再次一转，这回的闻昭显然再不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出现在从爻和闻蓉面前的男人胡子拉碴，被人软禁在那座位于主峰山腰的府里。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搁下了手中的笔，合上那册笔记，“我绝不同意吴丹成为下一任露华派掌门。”

    “……是我。”

    闻昭听到李然廷的声音惊讶地转过头，“然廷？！你，你没死？！你……”

    “嗯……没时间跟你解释，快跟我走，吴丹不打算再等你同意了，他杀了你一样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走。”

    若是以前，闻昭必然毫不犹豫地跟着李然廷离开了。可是现在，爱人和母亲皆被算计至死的他如何还能相信旁人，况且还是曾死在他面前的李然廷。

    “我如何信你？”

    “……哥，凭我是你弟弟，你信我。”李然廷皱眉看他，含糊地吐出那个称呼。

    闻昭抬眼看他，“……你都知道了。”

    “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李然廷把闻昭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走。”

    还不等闻昭反应，门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走？我早就跟师尊说过你不可信。李然廷，你可真是能耐了啊。”王仁踹开门，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吴丹和孙巍。

    “真是好一出兄弟情深啊。李然廷，既然好不容易脱离了露华派，怎么还回来找死呢？”吴丹背着手迈进来，接过旁边王仁弓腰双手递上的剑，“也好，省得我再花心思去找你。”

    吴丹挥出一剑却被李然廷拔剑挡住，他这些年也不是白过的，脱离露华派的这些日子他一日也不敢停歇，全花在了提升修为上。

    “当年诛杀那莲花妖的时候你明明也知道她跟闻昭的关系，却还是听了我们的，故意上前，这样你才假死脱离了露华派。不过也多亏了你，我们的大师兄才祸从口出，我们也才能有机会杀了你那位嫡母。李然廷，你现在在这装什么呢？”

    “杀她非我本意，况且你们保证过绝不伤她们性命。”李然廷撇过头冲闻昭喊道，“我知道这就算非我本意也已经造成了这样的结果，闻昭，事后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现在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