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八章白茉莉
第二十六章 90. 等两只神兽打够恐怕得过个上百年，修竹可没打算饮那么久的茶。 放下青玉茶盏，修竹出手拦他俩的招，两人打得不痛快，一会儿就停了。 玄武化为人形又倒在榻上，阖上眼睛，一副快要安然入眠的样子，气儿都不喘一下，压根看不出方才与人互咬打架过。 桃物伸了伸懒腰，在地上打了个滚，缩了缩身形，伏在玄武榻下，伸爪子撩他头发。 玄武头发长，发尾也没啥感觉，便任他玩儿去。 看玄武生龙活虎的，修竹就没打算多停留，走近将一盒子灵草放在玄武手边，“配方在里头，让植草成精的侍官熬煮。”说罢，便告辞离开玄武殿。 而桃物赖着不走，想和玄武再来打一架，不停撩拨玄武。 修竹从不和他打架，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痛快淋漓打过架了，好不容易玄武醒了，终于有人能让他活动活动筋骨，可不能放过。 玄武让他弄烦了，化出蛇尾巴，打在他脸上，“能不能消停会儿？” “再打一架。”桃物兴致勃勃。 “滚。” 桃物伸爪子挠他手。 玄武上神翻了个身不搭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桃物就趴在他床边，挑他头发丝玩儿，尝试用爪子尖给他辫头发。 不小心扯太用力，把人弄醒了。 “桃。” 桃物听到玄武叫他，登时冒出脑袋。 玄武的眼尾还泛着倦意，眨眼的速度十分慢，甚至没有完全睁开眼睛，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说话也只小幅度的开合嘴唇，发出含糊的声音：“不动。” 是和刚才有些不一样的玄武。 桃物舔了舔他的手，安静了。 91. 修竹出了玄武殿，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桃物没有出来，想是忘了先前约自己喝茶的事，便和矢羽同回韶华宫。 方进韶华宫，修竹的识海就忽而产生一阵波动，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去某个地方，似乎有什么声音在与他的神识和鸣，将神识延申至整个韶华宫…… 安宁殿，小狐狸？ 失羽见他突然停下，一脸莫名，“主人？” 修竹没有回答，下一刻便已出现在安宁殿，徒留失羽困惑不已。 步入安宁殿，入目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侧躺在地，腹间不断起伏，有两种灵力围绕着它，浑然不同却又互相缠绕。 修竹赶紧走过去，还未碰到小狐狸，其中一股灵力倏尔分了一丝钻进他的指尖，在他反应过来之间，就消散不见。 咦？ 修竹一愣，脑中乱了半刻，而后才探出神识查看小狐狸的状况。 气脉虚浮，灵根燥热，体内两种不同的灵力都试图平息躁动，但其中一种过于强盛，在它体中冲撞，是以小狐狸难以承受，昏厥倒地。 将神力深入小狐狸身体中，不出一息，两股灵力平缓下来，小狐狸动静渐消，不一会儿就醒了过来。 一醒来眼前就是一袭白衣，小狐狸恍惚地要去挠衣袂上的金丝，弗一碰上，就想起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岁月已不在，陡然停住动作。 “还好吗？” 修竹的声音。 乱语向着修竹的眼睛看去，清澈的眼眸里有着浅淡的关切，他知道修竹向来是喜爱花草动物的，此刻的关切就像是见到一株牡丹蔫了枝丫的怜惜，无甚特别。 可是乱语从前一直是修竹面前最特别的那一个。 不论是上神，还是书生。 桃物与他说过，修竹恐怕是神魂出了问题，有关他的记忆残缺，性子也变了些，可能会冷淡些，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乱语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害怕修竹的冷淡，可如今方知难过。 他将所有的难过掩藏起来，摆摆脑袋以回答修竹。 “可知自己为何突然灵脉躁动？” 听他问话，乱语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吃完灵草和烤肉，就觉得腹痛难忍，几瞬就意识模糊，呼救不得。 他照实和修竹说了，修竹听罢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摸摸狐狸脑袋。 嗯？ 小狐狸直直地盯着修竹看。 修竹上神极浅地笑了一下，问了个旁的问题：“会化人形吗？” 【小剧场】 小狐狸：叽叽叽…… 上神：啊，可爱。 第二十七章 92. 小狐狸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醒悟刚刚自己一直在“叽叽叽”，还好面对的是上神修竹，能听懂狐狸语。不过他还是清了清嗓子：“会。” 漂亮狐狸，口吐人言。 上神没忍住摸了一把它的小脑袋。 小狐狸噌得化作白衣少年，站在修竹面前，皎如玉树临风前，微微抬头看向他，目光专注，清澈又明亮。 修竹与他对视，识海又是莫名起波澜，那种熟悉且欢喜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上扬嘴角，想露出笑容，又想抚摸少年的脸庞。可这一切未免太过荒谬，一只不认识的狐狸精而已，不曾有过交集，应是陌生的，不该让他有任何兴趣。如何会熟悉，更甚欢喜？ 这千百年来，他鲜有欢喜的时候，即便有，也淡得让他难以显露笑意。修竹已隐约知晓自己的异样，矢羽和桃物也看出了他重塑神魂后的不同，他极力想忽视，不想为其烦恼，可理智告诉他应该深究。或许是该找桃物问问他所知道的。 少年还在专注地看着他。 修竹一向喜欢乖巧的小妖精，无论是从前点化的草木灵禽，还是现在宫中养的精怪，无一不是听话不闹事的，哪怕是看起来最跳脱顽皮的矢羽，也是听话守礼的。眼前的少年肤白貌美，看着又那么乖巧可人，好像自己让他往东，他就不会往西的样子，着实让修竹心软。 他的声音也放柔了些，问少年：“吃的灵草和灵兽肉是我送来的那些？可还有剩余？” “是你送的，”乱语很笃定，上面有修竹的味道，他对修竹的气味很敏感，是修竹接触过的东西，他不会认错，“只剩了几株灵草。” “给我看看。” 乱语去拿来了，双手递给修竹，然后又盯着修竹看。 全副身心都依赖他，十分信任他的样子，乖乖的。 修竹捻了捻灵草，仔细看了，这确实是今早他放在竹篓里的食物，没什么问题，是滋养魂体，促进修为增长的佳品。 按理说食用后应灵脉通畅，心静神凝才对，如何会相反？ “先前吃完有无不适？” 乱语先是摇头，突然想到什么，又回答：“第一次吃完后，热热的。” “嗯？哪里热？” 少年在他面前缓缓红了耳根，像是有些难以言说，又怕修竹不耐烦，强忍着羞耻，极力平淡地告诉修竹：“一开始是小腹热，后来浑身都有点热，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动，过了一会儿就有点……有点舒……服……” 少年声音越来越低，说完后整个脖子都红了。 修竹看到他红得快滴血的耳垂，大体明白少年口中的热和舒服是什么意思，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仍然冷静地询问：“只有第一次这样？” 乱语有些迟疑：“之后也有些许燥热，但是并不难受。”甚至是舒服的，就像，久旱逢甘霖。 修竹让他伸出手，抚着他的手腕探入神力，仔细探究。将少年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探了个遍，修竹才发现这只狐狸精本体明明才不到几千岁，可却有千万年修为，而且修为纯正深厚，灵脉更是菁纯，泛着温润的银光，还有一丝灵力环绕，泛着金光，像是在守护它。 修竹看得差不多，正要撤出神力，不想在即将离开少年身体时，那股金光突然向他袭来，在他还未动作前，就吞了一口神力，然后金光瞬间大涨，明亮了许多，又重新绕回灵脉之处，缠着银光。 吞了！？ 修竹彻底撤出自己的神力，惊讶不已。天地初始，他诞生以来，除了这天道，还没有人能吸收得了他的神力，更别说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咬”了他一口，吞了，甚至不用消化，直接暴涨了力量。而且这股强大的灵力竟让他有一种熟悉感。 少年“唔”了一声。 他蹙眉拉着少年的手臂，“怎么了？” “小腹，小腹……”少年略佝了脊背，极难启齿，“热。” 修竹是略擅医术的，可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神力能让一只狐狸精发情。他看着少年身下异常微隆的弧度，已然明白，不论是少年先前的反应，还是现在的“热”，都是他的神力造成的。他一手割的灵草，煎烤的熟肉，再置放在竹篓中，就会带上稀薄的神力，被少年食用后，便会直接被化解，为体内那股金色的灵力所使。 他隐约猜测，这股灵力出自于自己。所以金色的灵力让他有熟悉感，自己的神力能被他直接消解，之前少年身上的灵力会往自己身上钻，转眼便融于体内。还有一回来就被这力量牵引至此，以及更早之前，一见小狐狸他的识海就产生波澜…… 可即使如此，他的神力也不应致小狐狸精发情才是。 再用自己的神力让少年平复恐怕不行了，一个不当，少年怕会更加难受。刚才少年昏倒时用神力，已是他鲁莽，还好幸运，当时少年体内两股灵力杂乱无章，而他的神力强盛，恰巧压制住了灵力的躁动。 现在少年吞噬了一小口他的神力，就发了情，转瞬整个人都发烫起来，软得腿脚站不住，跌到修竹怀里。修竹难得无措了一会儿，然后才忙传音给矢羽，让他去割两株清心草。 矢羽带着两株灵草来到安宁殿时，就见和主人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少年卧在主人怀里，闭着眼里，眉头紧皱，像是极为痛苦。 他大惊，把清心草呈上，“主人，这是小狐狸？他怎么了？” 修竹没解释，只让他将清心草喂给少年。 乱语浑身都热，小腹间燃起一把难消的火，烧得他神志不清，只知道正自己被修竹抱着。他有些委屈，这么难受，修竹都不帮他。 “喂不进去啊主人。” 少年闭合嘴唇，就是不吃。 无奈修竹只能哄他，“小狐狸，张嘴，把清心草吃了，吃了就不难受了。”后又捏捏他的脸颊，让他把嘴张开，勉强喂了进去。 “行了，你出去吧。” 矢羽有些担心小狐狸，但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不舍地挪了出去。 矢羽离开后不久，乱语就在清心草的作用下，散了发情的欲望，清醒过来。身上还是有些热，不过被修竹抱着，吸着上神身上凉丝丝的气儿，又很舒服。他不想动了，明知现在的修竹不记得他，他们不是很熟，窝在人怀里十分失礼。 看他醒来，身上的红晕渐褪，修竹松了口气，“好些了吗？” 乱语点点头。 “之后我会让矢羽每日放一株清心草，你自服下。” 乱语抬头看他，像是在询问，那你不放食物给我吃了吗？ “我还是照旧给你食物。” 乱语放心了。 修竹静了静，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啰嗦，操心得过多了。他将少年抱起，放到床榻上，正要松手，就对上小狐狸还泛着红的，湿湿的，一心一意盯着自己的眼睛。 滞住。 “……怎么了？” 乱语摇摇头。 小狐狸似乎不太爱说话，常用神情和肢体动作传达意思，意外的好懂。 修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安抚他，“我有点事，出去一会儿，你自己休息，回来再来看你。” 乱语又点点头。 很乖。 修竹上神摸摸少年的头顶。 修竹要去找桃物一问究竟。少年明明那般依赖他，舍不得他离开，可自来到他宫里，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也不曾做出什么动静，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想来也知不该去问少年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再说少年此刻还虚弱，修竹不想刺激他。 桃物倒是一个好人选，本就要约着谈谈，干脆揪他来了解过去。 梼杌宫里的侍官说主人未归，修竹便去玄武殿捉他。果然，在玄武殿找到了赖着不走的桃物上神。 天界脾气最差最喜折腾人的桃物上神，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猛兽，正窝在玄武的床边当小猫咪。 【小剧场】 啰嗦修竹用贫乏的语言夸奖狐狸：好乖啊。乖乖的。怎么这么乖巧可人。 第二十八章 白茉莉 93. 修竹一进殿门，梼杌就支棱起耳朵。 没再走进去打扰玄武睡觉，修竹传音让桃物出来。 桃物轻轻下了床榻，布了个结界，才随修竹离开玄武宫。 “咋了？” “我与你送来的那只狐狸相识。” “你想起来了！？” “没有。” “那你……？” “不必管，你只需将你知道的告诉我。”修竹给出报酬，“一盒麟竹叶。” 桃物：“两盒。” “嗯。” 这么好说话，桃物反而有些心虚：“咳。”本来就要告诉他的。 …… …… 从桃物口中修竹了解到曾经的那几万年，以及后来他重生后去寻狐狸却不得，最后落入轮回与狐狸相遇…… 94. 安宁殿里，小狐狸还维持着人形，因身体疲惫已经睡着了，不过睡得不太安稳，整个人蜷缩起来，眉头微微蹙着，嘴唇也抿紧。 修竹看着他时，其实没有多么热烈的情感，很难想象自己以前是多么喜爱他。像桃物所说，将他宠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把最好的都给了他，自己殉道之前唯一的牵挂是他，重生后第一件事也是去寻找他。甚至自己身上的异状，也可能是为他而生。这一切都太过虚幻，但两人之间的羁绊恰在印证真实性。 见他蜷缩着不太舒服，修竹走近想要给他盖一张毯子，衣摆拂到少年的腹间，看到了两人重叠的衣服。 少年是白色的小狐狸，化形后毛发变成白衣很是平常，先前修竹也没细看，此时定睛一看，才讶然发觉小朋友的穿着竟和自己毫无二致。再一看少年的脸，也能从中看出一点熟悉，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 精怪第一次化人形的模样，是会受到之前见过的喜欢的人影响的，化形过后就不会再变化，除非用法术。而少年此刻的样子就是他本来的样貌。 又想起桃物所言，“小狐狸在你之后也殉了，不知怎么重新凝聚了魂魄。他傻乎乎的，在人间流浪了许久，受了些苦，后来又找了你一千年，才被我带回来。” 修竹难以言说心中的思绪，缓缓把毯子覆在少年身上，看少年松开眉头，逐渐变得安适。 久久没有离开。 95. 乱语被桃物带回天界，住梼杌宫的时候，曾经恳求桃物帮忙，找到修竹失忆的原因，寻求解决办法。 桃物去了一趟西华岛，将擅异术的西华仙君的话和自己的猜测告与修竹。 “你一回来时就不太对，我怀疑你缺失了某种情感，虽然神明都当是无欲无求无情的，但我们不同，没有情感，那不是你我。西华说能让上古神明失去情感的，也只有上古的神明，你认为会是谁？” 修竹目似沉沉大海，他知晓桃物的猜测。 “应该是你自己。修竹，你可能在殉道前，剥离了自己的情感，按西华的说法便是，你如今的神魂中可能缺了一魄。而你的记忆，在刚回来时还有，轮回后失去了，应当是受劫数和本就不稳的神魂影响。” 桃物说完后，修竹瞬间想到了自己识海的异动，神魂深处的嘶鸣。桃物所言许是真的。 “正巧玄武醒了，过几日等他歇够了，让他给你看看魂魄吧。” 修竹虽擅医术，却难自医，他自探过修为、神识和魂魄，皆未发现异处，只能让旁人来看。能替他探察的人，唯几人耳，桃物只会打架，对此一窍不通，幸而玄武醒来，又对此道熟悉。就是要等等，让他歇一歇，不然看不了。 桃物估计了一下，如若自己不闹他，大约六七日，玄武就能清醒地给修竹诊察。 96. 韶华宫内的白茉莉开了，开得娇俏，每一枝头都缀满了花骨朵，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巧妙精致，花香幽远淡雅，弥漫在整个韶华宫里，和常年沉寂的竹墨清香混合，甚是好闻。 乱语仍是人形，头一回出了安宁殿，坐在院中石阶上，碰着枝头的小花朵。 他住进来一月有余，一直不知如何面对陌生的修竹上神，故而始终呆在安宁殿里，逃避一般，日日起早吃了食物就闭眼哄自己睡着，不听不看不动不想。 昨日的混乱像石子投入湖面，打破了平静。他醒来鼻尖还能嗅到修竹的气味，身上的毯子也说明修竹又回来过，这让他的心头泛起涟漪。 晨间的茉莉香钻进屋内，想是花开得极好，他便出来看看修竹种的茉莉花。 摸着茉莉小小的花瓣，乱语忽而想起人间的遗憾来。 与修竹人间相遇的第一世。他在书生的坟头留了许多无名的小花，假装是自己送给书生的。因他想起，自己一生中都不曾送给书生一朵鲜花。 但死后送的又怎么作数呢？更何况那花还是自己长的。 枝头落了一朵茉莉，乱语正巧看见，便接住它。 又想起，更早以前。 修竹喜爱种植草木，但没有种过花，乱语一开始也就没见过花。直到一棵桃树开了花，它新奇地蹦到树枝上，用爪子采了一朵，给修竹看。 “主人，漂亮。” “这是桃花，你喜欢？” “嗯！花？” “对，像这样的都叫花，这是桃树开的花。”修竹温和地笑着，指尖忽然冒出一朵白色小花来，放在白狐狸的爪爪上，“喏，茉莉花，和你的颜色一样。” 小狐狸亮起眼睛，颠颠自己掌心的花朵，爬到修竹肩上，小心翼翼地把小茉莉花放在修竹的耳畔，又开心地向修竹讨：“再来一朵！” 修竹碰碰它的鼻尖，然后变出了一大堆茉莉花，把它埋进花堆里，害得小狐狸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嚏——”少年嗅得太入神，揉了揉鼻子。 一抬眼，见到了院中挺拔玉立的身影。 白裳浸竹，茉莉花边雕饰着，模糊了小妖精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