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响（终章）

    天气越来越冷，沈墨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到最后每日都卧榻在床，身体高热不断。

    他被白屿锁了两三月，其中有一大半的时间终日都是在榻上度过的。

    皇帝对于沈相久不上朝毫无反应，后来更是恩准他连月告假。

    白屿不敢折腾沈墨，也不敢放任他出去。

    对人几乎是有求必应，生怕将他惹恼。

    在他知晓的世界发展走向之中有关丞相大人的部分，其实并未提及他身体有异。

    甚至逼宫篡位，一直到新政实施、吏治改革，到最后被顽固派杀害，他的身体一直都是健康的。

    他知道沈墨被皇帝下毒之后，曾使出无数种手段逼问皇帝。

    皇帝已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但最后还是告诉他，此毒无药可解。

    他不信，发了疯地四处求医，开出的条件要多丰厚有多丰厚。

    然而吸引过来的除却一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以外，根本无人会解。

    现在的他已经不想管这个世界会如何发展了。

    也不想管朝堂上发生的那些破事儿了，任凭那些顽固分子爱怎么闹怎么闹。

    下属送来的信函与奏折一封接一封，全部都积压在他的桌案上，十天半个月过去都没有人动。

    他现在每日就守在人床前，丝毫不敢走开一步。

    他怕对方自昏迷中醒来时会找不到他，会害怕。

    或者说，是他害怕会错过对方的最后一面。

    他怕就此看一眼便少一眼。

    因为他不知道未来是否还能再见到对方。

    他在遇见沈墨之前已历经了无数个世界，虽然脱离之后他也不会再记得。

    而遇见对方完全就是个巧合。

    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种鬼地方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或者说，他太渴望了，所以便将眼前这个像他的人当作是他。

    毕竟在现实之中，他与对方实在毫无瓜葛，被拒绝之后，他也不敢再去打扰。

    他希望对方真的是他，甚至他有种奇异的直觉，他就是他。

    而从那个世界脱离之后，他第一次产生想要保留记忆的想法。

    虽然他当时并没有现实的记忆，只是单纯地爱上了他的师兄。

    但是没有办法，系统会自动将他的记忆清除。

    遇见沈墨的第一世，他最后在人房中捡到染血的玄寒断剑时，他当场入魔。

    整个世界被陷入疯狂的九尾妖狐搅得天翻地覆。

    直到他被各族修士齐心剿灭，终于从那个再没有师兄的世界脱离。

    他被清除了记忆，无知无觉地继续着旅途。

    直到第二次遇见了对方。

    遇见沈墨的第二世，他发了疯地嫉妒被对方潜意识地铭记、深爱着的师弟。

    虽然那是曾经的他自己，但是他不记得。

    沈墨最后死在他的怀中，他精神崩溃，连系统的防护机制都救不了他。

    于是他被迫脱离了那个世界。

    而系统为防止他再次崩溃，只好将所有的记忆都还给了他。

    于是在第三次遇见对方之前，他一直清醒地独自走过漫长的旅程。

    他每一次都在寻找着对方，却每一次都空手而归。

    在每一个没有对方存在的世界里，他都发了疯地思念。

    他无数次在深夜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梦中充斥着从对方身上流出的血液。

    他快要被自己折磨疯了。

    系统终于看不过眼，与他做了个交易。

    系统提前告知他每一个世界的发展走向。

    而他要自行放弃系统为他提供的额外帮助。

    他答应得毫不犹豫。

    系统没想到这个人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帮助。

    它更没想到，这个人会为了能再一次遇见他心心念念的人。

    一次又一次地自尽。

    每一次都毫不犹豫。

    ·

    开春之后，天气渐暖。

    沈墨的身体也微微好转，他终于能下床了。

    但是也许这只是回光返照。

    在一日晴朗的午后，沈墨央求白屿带他到外头走走。

    白屿自然答应，将他抱到特意制的轮椅上，推着他来到院中。

    丞相府虽然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是好在占地面积广，院子也修得漂亮。

    正是春季，院中栽种的一片桃树都开花了。

    挨挨挤挤，一簇簇开满枝头，如烟如云，实在美不胜收。

    沈墨坐在轮椅上，身上披盖着一件厚重的绒毛大氅。

    即使天气回暖，他也觉得很冷。

    他已许久不曾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此时正微仰着头，望着头顶开得正盛的桃花发怔。

    而白屿则侧坐在他身前，将脑袋枕在他的膝上。

    “要折一枝放到屋里吗？”

    白屿见人一直盯着桃花，不由轻声问了一句。

    “不用。”

    沈墨轻摇了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抚着对方的头发。

    “那冷不冷？要不要回屋里？”

    白屿将脑袋上的手捉住，握在手中，脸颊贴着对方的掌心轻蹭。

    “也不用。”

    沈墨不由轻笑了一声，手指轻轻捏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他静默半晌之后，忽然轻声开口，“白屿，你听我说。”

    白屿闻言微微一怔，喉咙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紧，呼吸都变得迟滞。

    他有一种直觉，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他不想听，但他必须听。

    良久，他艰难地从喉里挤出一声“嗯”。

    果然，只听对方开口道。

    “你不用再替我求医了，也不要再为难那些人，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不要，你不清楚。”

    他还没说完就被白屿哑声打断。

    他将脸埋进大氅里，默了一会儿才闷声道，“一定可以治好的。”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沈墨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

    “生老病死，花开花落，都是自然规律。”

    白屿执拗地回道。

    “……不是。”

    沈墨无奈地自顾自将话接了下去。

    “我觉得遇见你很幸运。”

    “我也是。”

    白屿轻声回道。

    “只是有点遗憾，我时日无多，无法陪你走完这一生。

    我私心想要你能一直记得我，但是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沈墨微微闭了闭眼，笑了一下。

    “所以你还是忘记我吧，沉浸过去没什么意义。”

    窝在他膝间的人没什么动静。

    厚重的大氅濡湿了一片，洇出淡色的水痕。

    沈墨拍拍他的肩膀，垂头在他的发上轻轻印了一吻。

    他轻声道：“珍重。”

    他说完之后许久没有下文，只轻轻地闭上了眼。

    却再也不会睁开。

    桃花盛放在他的头顶。

    晴光映照在他的脸庞。

    他被鲜活的万物环绕。

    白屿终于受不住，哭出了声。

    ·

    “欢迎回来，宿主。”

    苍茫的天地之中，凭空响起一道机械的电子音。

    而处在天地正中的人却像没听见似的。

    他缓慢地蹲下了身，而后躺在了地上。

    就那般怔怔地望着头顶上方的一片虚无。

    “……”

    系统等了片刻，还是给对方交代了一下原剧情。

    “……如果你没有拒婚的话，方芊芊的外祖父会治好你，你不会那么快死。”

    躺在地上的人指尖微微蜷了蜷。

    但是没有出声。

    “如果你娶了她，你就能活得久一些，也能和白屿一直在一起。

    你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呢？”

    系统轻叹了一声。

    “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

    沈墨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还是坚定地摇了下头。

    “我不喜欢她，也不能耽误她。”

    “……”系统又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它还未开口，只听宿主忽然道。

    “我能不能再见到他？”

    系统闻言不由笑了一声，调侃道。

    “你不是说再也不想遇见他了吗？”

    “……”

    沈墨闻言只觉面颊发烫，不由抬手捂住了脸。

    他缓了片刻，强忍羞意地追问道。

    “所以，能吗？”

    系统看着人红得发烫的耳廓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他终于肯承认了？

    “你想吗？”

    “……嗯。”

    沈墨缓缓点了下头，喉里轻轻应了一声。

    事不过三。

    这他妈都第三次了，连床都上过好几十回了。

    他若是再不承认自己喜欢人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男人。

    像个娘们儿一样忒不爽利。

    “只要你想，就可以，一直如此。”

    系统没忍住又笑出了声。它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因为他一直在找你。只要你回应了，就一定会相遇。

    虽然你们之间的时间流速实在差得有点多。”

    “……”

    沈墨睁大了眼，只觉面颊愈发滚烫，忍不住捂着脸在地上来回滚了两圈。

    他缓了片刻，“……我不想按照剧本和人设走了。”

    “……请问宿主您有按着走过吗？”

    系统无语地反问一句，随即轻叹一声。

    “你没发现，光屏消失了吗？”

    沈墨呼吸微微一滞。

    “你是说……我以后都可以乱来了？”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系统惊愕地睁大了眼，急忙辩驳道。

    “请宿主不要恶意曲解！”

    “我懂你的意思。”

    沈墨嘻嘻一笑。

    “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