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八脚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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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下隆明曾在一个少年的身体上见过巨大的缠绕着的蝮蛇刺青,蛇尾沿着尾椎没入。他那样哀哀地趴伏着,洁白细腻的身体仿佛笼着一层难以言喻的莹光,只待人采撷。伏下曾抓着他的黑发,与他对视。待人回过头来,那张脸上的表情却过于柔腻,让他立马丧失了兴趣。 或许是他生的足够高大,又长得过于凶戾,以至于旁人都觉得只有水一样的柔软和缠腻才能经受住一切,与他相配——无论女人,还是男人。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并不崇尚暴力,只是很难控制自己因为喜爱而生出的破坏欲。这听起来十分渣滓,但放在伏下家,没人会对此提出什么置喙,他们甚至认为,这是某种与生俱来的、让他高人一等的东西。仿佛肆意、暴戾,是属于伏下的特权,他也因此和庸碌之辈划出界限。 偶尔他会想,太荒谬了。这个世界让他有极度不真实的荒谬感。 然后月落日升,又是一天。 他习惯于这种毫无约束的游戏,但总是很快索然无味。那些脆弱之物无论是对他的欲望,还是对由欲望带来的毁灭,都只能任命承受,无法反抗。这让他的情感变得像小丑、像纯粹的施虐者一样卑劣可笑。 ——也或许他正是这样的小丑,这样的暴君。 但是…那只翅膀漂亮的蝴蝶,那只拥有宝石一样眼睛的猫,甚至是花一样脆弱的人。 …他对他们,确实的,是曾抱着专注而热忱的喜爱的。 伏下隆明挽起青年的一缕发,对方的眼睛失神,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心不在焉至此——但并不意外。 鹤田佑就是这种人。 轻浮、怪异,让人产生矛盾感的白金色。像裹着钝剑而生的植物,教堂前洋洒落下的余烬。总让人想到无法挽留住的东西。 就精神而言,伏下隆明自认并不是一个重视肉欲的人。说到底,他不缺乏性事体验,更不缺性伴侣,而一样东西如果太过泛滥,那就不值得人在意重视。 确实,鹤田的外表极为出众,兼具男子气与某种让人让男人也为之侧目的美丽。但仅仅是这样,无法真正吸引到伏下隆明。他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不乏这样身具矛盾气息的美人,男女皆有。这些人中,有些的外表只是假象,除却皮囊,脆弱的和庸人并无不同;而另一些人,他们是真正的骄子,不甘被束缚,被玩弄,拼尽心思也要逃离掌控。 可鹤田,却并不脆弱,也不介意被束缚。 他好似什么都浑不在意。 那样轻浮的表象,对一切都浑不在意的游离感,会被什么东西击个粉碎呢? 他此刻,甚至不是因真正的喜爱而试图摧毁,只是想,如果痛苦和眼泪是能让这人具有真实感的途径,他很乐意这样做。他想拨开美丽的、破破烂烂的外壳,狠狠揪住那束模糊摇曳的火焰—— 他指腹下的皮肤细腻,充满生命气息的润泽和弹性,和死物怎么也沾不上边。 但伏下隆明仍觉得,自己像在抱一个将亡者。 鹤田就这样注视着他,握着吊坠的手被伏下攥着。他看起来并不惊慌,当然,也谈不上期待。 伏下把鹤田拽起,把他逼至柜前,再无路可退,扭着鹤田的胳膊使其背转过身。又把松垮的领带扯下,从背后裹着鹤田,束住了他的手腕,捆得极紧。 做法有些粗暴,但因对方毫无反抗,显出些荒唐的旖旎来。 他不太想吻这个人,只想粗暴的进入他,甚至不想在做爱的过程中凝视鹤田的眼睛。 他以往很喜欢凝视情人的眼,直视他们的惶恐、欢喜,以及被粗暴对待后滚落的眼泪。他一边因这眼泪兴味索然,一边为这无法反抗而注定毁灭的美勃起。 但这次,他不想这样做。 这不是胆怯,只是仿佛一对上那双眼睛,某种由对美的占有欲而催发的摧毁欲会极速消退。人会因为美而试图摧毁、杀死一个活物,却很少因此毁掉本就虚无的东西——虚无本就无法被摧毁。 把那双被束着的手腕高按在柜子上,咬着他的侧颈——在进入鹤田的那一瞬间,伏下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那幅刺青。 但蝮蛇不与鹤田相配,他的背上应该文一只八脚蜘蛛,这个男人,会如同这只蜘蛛,吸食所有在这具身体上发泄肉欲的人类溢出的灵魂,带着这些灵魂,通向死亡和墓地。 “你”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曾经困饶过你太久,以至于最后反而存在感稀薄。无疑的,鹤田佑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以及身份,它有自己所代表的过往、故事、情感,但在你来之后,鹤田所存留的仅仅是这具肉体本身。这虽然对大多数人意义重大,但很显然,对你而言,肉体只是最浅薄的东西。 “你”到底是什么?…还算是人类吗? 你的使命仿佛就是成为一具供人玩弄的娃娃,即使系统把任务说的平淡、天经地义,但这并不妨碍你对它的质疑。‘祂’到底想要什么?‘祂’从你们这些任务者身上、从这些世界中获得了什么?你所经历的这些,能给‘祂’提供的到底是什么?精液、人设,这些东西只是障眼法,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鹤田惠士…这个世界的残留者,他说的一点没错。[遗忘了起点,没有开始的人。] 你没有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你曾想要追溯自己真正的开头,但系统从不正面回答。只有偶尔神智模糊的时刻,脑海中会浮现出银白色的列车,和难以名状的、虚无发出的‘声音’。 醒来时,是几乎要把灵魂淹没的恐慌和心悸。 系统。 它更像一个有需要时才会联络的‘上级’,它将你引导至世界,发布任务,做出奖励——循环往复。如非必要,几乎没有多余交流。它具有‘人性’吗?它是你的同类吗?它有——情感吗? ——天啊。情感。 你感到一阵冷意,直达心底。 你知道自己缺失了一部分东西,譬如对世界的‘信任’,对起始点的记忆,以及——爱一个人的能力。但由于前者的缺失,致使你甚至无法确定后者是否是你曾经拥有过的。 足以把人压垮的疲惫笼在心头,即使背后的男人深入这具身体,即使这具身体在性事中逐渐变得火热,空洞感却挥之不去,肆意啃咬着心脏。 任务者乘坐的列车没有名为死亡的终点站,看不到尽头的旅途里,他们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中途跳车。 要在被视为游戏…任务的世界里停留,看似是疲惫旅人最好的归途,但直觉在不停叫嚣,一旦选择某个世界做结束点,除却彻底失去追寻真相的机会,可能会面临更可怕的事情。 鹤田惠士没有透露太多。 但他已经清醒着疯掉了。 想要‘体面’地活着,不该深究太多。 你和他,和所有不停前行着的任务者,都十分明白这一点。 但—— 进度值在停滞太久之后终于向前移动。 这具轮廓挺拔、漂亮的身体,被红痕覆满,有几处渗着血。但这算不上摧毁。 “在想什么?” 忍不住把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伏下隆明心头涌上一阵荒唐的败落感。接收到鹤田睨过来的眼神,这种败落感更强。 他甚至不需花费多大力气,便能想到有多少男男女女曾在这人的身旁,失神的看着他迷惘的侧脸,被一股无法抵抗的情绪,牵引着问出这个问题。 他…或者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在这人的心神上留下自己的半分刻印。 虚无的东西,本就无法被摧毁。想要追逐虚无的人,却全部被吞噬。 他们的身体还紧贴着,也就仅此而已了。 “无关紧要的事。”鹤田说,动了动被捆得发疼的手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刚才那场性爱里,尽管伏下隆明无数次用蛮横的、引诱的、强迫的方式,想要他吟叫出声——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在性爱里从来专注欲望发泄的自己,为什么这样迫切的得到鹤田的回应。但自始至终,除却疼狠了的闷哼,只有被撞的支离破碎的、低声的喘息。 抓不住,得不到。 哈! 后槽牙咬的死紧,伏下隆明那张汗涔涔的、英俊的脸上,表情更加凶戾了。挫败和长久以来扭曲而稳固的自信的动摇,都让他的破坏欲空前暴涨,参杂着愤怒和兴奋的征服感,想要扯碎、弄坏鹤田佑的欲望几乎成了这一刻他的全部执念—— “喂——鹤田!你在里面吗?”更衣室紧锁的门被人毫不客气的拍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