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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精神层面的摧毁远比肉体上的摧毁更让人可怕,施茂华深深明白这个感受。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大后就没有上过一天班,靠着父亲的财产每天都过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 看看如今还躺在医院里装巨婴的施庭烨就知道,施庭皓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他的人生虽然看起来圆满,但从来没有真正的目标,父母也没有为他正确引导过,他残疾前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在甜心身上,残疾后忍受不了自己的缺陷,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妻子不爱他。 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很讨厌自己畸形的腿,他以前活在童话里,他是英俊富有的王子,他的出现是为了拯救甜心,他带着怜悯和愧疚将甜心抢到身边,发誓会永远爱他,给他最好的生活。他和甜心站在镜子面前多么般配,就像王子和王妃,可是梦醒来后发现自己需要戴上假肢,睡觉时需要取下假肢,为畸形的断腿上药,这让他无法承受。 他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如果以前是每天围着甜心转,现在是每天渴望甜心围着他转,但他知道那不可能。 他无法忍受甜心一丝一毫的分心,无法忍受甜心带孩子,考虑到孩子渐渐长大,甜心要和孩子的父亲见面,谈妥Cathie的抚养问题。 这些事也没有告诉他,都是他自己听到的,甜心自以为他不知道,有一次和那一位打电话很隐蔽,Cathie一周岁了,甜心却说到时候会把孩子抱回去让他见面。 那时候离他们的婚礼只剩一周了,施庭皓每天偷偷练习戴假肢,断腿上疼得磨出了血,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甜心不爱他,所以他选择了自杀。 施茂华沉重地送走了受,在他离开之前交给了他一封儿子的绝笔信,信的日期是受和施庭皓婚礼后的第二天,也是施庭皓失踪的那一天,信里面写道: “我的爱: 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请你原谅我。 请原谅我的懦弱。 我会给你全部的自由。 ——Theo。” 施茂华不知道受看到那封信后作何感想,只是从送他离开的司机口中听到,受全程都在发抖,痛苦地看着那封信,整个人都无法接受。 施茂华很沉痛,他也不愿意接受儿子的离开,所以在受走后第一时间去了医院,他的身体又有点问题了,因为情绪导致的呼吸不畅。 那个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受找遍了所有地方,终于回到了A市。孩子一岁半了,他半年前就同意辛其,将孩子带回来谈抚养问题,现在因为丈夫去世,这场见面延迟了半年。 辛其特地休了一周假,自从知道受获救后,他就想方设法联系上了他,他要见女儿。 他不能忍受女儿在那种家庭里长大。 孩子始终是两个人之间不可磨灭的牵绊,辛其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无法见到女儿,只能将受告上法庭。 那个孩子生下来两个多月就被受带走,是辛其心中不可原谅的痛。就算受再狠心,也不能拒绝他见女儿的权力。 那是个闷热的夏日傍晚,天空布满红云,外面没有一丝风,看起来要下雨。辛其一个人没有自信,叫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罗俊宇,并且提前咨询了律师。 受比二人早了半小时到达咖啡馆,坐在临窗的最佳位置远眺下沉的夕阳。他穿得一身黑,脸上还戴了墨镜,女儿已经牙牙学语,穿着粉红色的兜兜裙,坐在他旁边玩玩具。这段时间都是保姆在带孩子,受和女儿生疏了不少,他的情绪太悲伤,也没有办法再带好孩子。 辛其走进来时就看到受一个人默默地喝咖啡,保姆在给孩子喂零食。 他看到受就莫名地愤怒,被罗俊宇轻轻拍了拍才勉强克制情绪。罗俊宇一来就充当暖场人,暗暗打量了受好几眼,心里暗暗惊叹,脸上却笑容满面: “嫂子,又见面了。” 辛其一言不发地坐到罗俊宇旁边,罗俊宇坐里面,他坐外面,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女儿。 都长这么大了,男人心酸地红了眼睛。 受似乎很高傲,一直戴着墨镜,听到罗俊宇的招呼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再也没说话。 罗俊宇一时之间觉得尴尬,大家互相都不说话,像是仇人会面,只能再次暖场,开门见山道: “嫂子,辛其这次来,想把孩子带走。” 受颤巍巍地喝了一口咖啡,轻轻点了点头。罗俊宇没想到他竟然会同意,意外道: “你同意吗?如果你不同意,我们这边也只能走法律程序,我们会不顾一切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力。” 受深吸一口气,竭力忍住哽咽的声音,颤抖道: “我同意,只是我也有要求……” 辛其此时终于冷冰冰说了一句话:“你说。” 受隔着墨镜看了他一眼,眼睛已经红肿不堪,只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的丑态,他颤抖道: “孩子只能先给你带一个月。” 辛其差点愤怒地拍桌而起,被罗俊宇及时按住才收敛,来之前罗俊宇已经和他商量好,尽量谈,尽量和解,孩子最重要,实在不行才走法律程序,不过大概率也是他们吃亏,因为孩子太小,且受又是母亲,有充足的经济抚养能力。罗俊宇陪着笑脸道: “嫂子这是什么意思?只带一个月,意思是一个月以后你又要带走,不让辛哥见了?” 受摇摇头:“我没有那样说。” 辛其松了一口气,受又道:“Ca……女儿你们今天可以先接走,不过一个月后我要来接她。” 辛其道:“两个月。” 受说:“一个月。” “两个月!” 罗俊宇看两人互不退让,害怕最后谈崩,打圆场道: “嫂子,你看我哥也不容易,你一走就是一年多,还和别人结了婚……” 受的脸色突然惨白,罗俊宇继续道: “要不您就让着我哥一点,就算是发发善心,体谅一下我哥的心情,就让孩子先在我哥这儿住两个月,两个月以后您再来接走,然后明年我哥再把她接回来,您看成吗?” 受颤抖着嘴唇,痛苦地偏过头,哽咽道:“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再来,到时候孩子可以继续在这边。” 罗俊宇以为他嫁了豪门就不想抚养女儿了,心里鄙夷,不过还是爽快道: “没问题,辛哥,你觉得怎么样?” 辛其一直冷冰冰盯着受,盯着他白皙的下巴,淡红的嘴唇,发红的鼻尖,他看不全他的脸,只能盯着他苍白的侧脸,一字一顿道: “你就没有一点愧疚?” 罗俊宇看他明显还想谈别的,重重咳了声,提醒他孩子最重要,其他的都别扯,辛其却道: “那么想嫁给别人,为什么还要同意我的求婚?” 受偏头看着窗外,不敢看他,辛其大概也觉得讽刺,问再多都是徒劳,现在的自己自然比不上他的丈夫,他的丈夫能给他那么奢华的婚礼,他又能给他什么。所以他悲哀地站起来,要去抱孩子,保姆早就得了受的嘱托,提着行李箱,要和他一起走。 受此时终于说了一句话:“让张姨跟着你,我不放心。” 辛其只是蹲在孩子面前,张开手哄她: “宝宝,我是爸爸,跟爸爸回家。” 家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年前那张从家具厂里扛回来的婴儿床还在,只是不知道还适不适合他的宝宝。 Cathie显然不认识辛其,不过也没有哭闹,拿着一个小玩具,愣愣地看着他。保姆贴心地抱起孩子,对辛其道: “辛先生,先让我来抱吧,Cathie有点认生。” 辛其的脸僵硬地抽了抽。 Cathie?? 他女儿为什么要取洋文名。 罗俊宇看受一动不动,明显想让孩子跟辛其走,心里更加嘲讽,不过还是笑着道: “嫂子,那我和我哥今天带着孩子先走了啊。您虽然是孩子的妈妈,如果不想要她了可以直接说,我哥绝对不会嫌弃。” 受恶狠狠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