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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偏差3【花】

    老太太的眼睛闭拢着,面色是一脸死气沉沉的青灰。

    无论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曾见证过怎样可怖的情景,它都已经被凶手永远地合上了。

    脖子上的切痕很平整干净,刀锯对头盖骨的切割,也很干脆利落。稳定的圆周曲线显示,凶手持锯的手,连轻微不受控的颤抖都没有。

    绝不像是毫无计划的激情杀人。李洛西初步判断,致死的伤口应该不在头部,而在脖子以下、那半具还未曝光的尸体。

    凶手应当是使用了别的方法,首先将老妇人杀害,然后再镇定地处理尸体,一点、一点地,将整颗头颅切下来,进行了最细致周密的清理。

    尸头的表面,被刷了一层防腐物质,又封上了一层透明的清蜡。连面部的皱纹都被定格,像沉睡的朽木一样安详,像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成为一个无生命的物体,承载着另一种新的生命力。

    根据颅内软组织在骨壳中的残留情况看,凶手使用的清理工具,应当是开口直径小于五毫米的镊子。

    花泥中,几乎没有找到任何的脑组织残余物。也就是说,凶手的心理素质十分强大,甚至可以说,他极其享受,将头颅制作为“花盆”的整个过程。其投入的程度,不亚于创造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当然,李洛西理解不了那种“精益求精的偏执”,他只负责解读案件表面。而另外一个人,则负责变身为蜘蛛,爬进凶手的脑海,洞悉旁人穿透不了的真相……

    *

    S将鼻尖凑近那一束小白菊,像是轻嗅着从烤面包机里、飘出来的食物香气。

    作为法医,李洛西不得不善意提醒:“先生,在对证物的全面检测报告出来之前,我建议您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万一上头喷洒了什么有毒气体……”

    S优雅地竖起一根手指,伸到李洛西唇前半寸,阻止了他的发言:“嘘——不要打断我们说话。我正在跟这位有趣的园丁,交流种花的心得呢……”

    坎佩尔夫人朝李洛西抛出一个眼神示意,那神色是在说:瞧吧,果然是个变态。只有变态才最了解变态,咱们还是不要打搅变态们的“神交时刻”为好。

    李洛西知趣地闭嘴。

    几分钟后,S缓缓地直起身,正了正头上的黑色礼帽。他像是一位愉快的嘉宾,刚受邀参加完一场盛大的血色晚宴,连表情都变得格外神清气爽。

    “怎么样?我们的‘神秘园丁’,跟你说了什么?”坎佩尔夫人问。

    S却并不急于回答女士的问题,反而用循循善诱的声音,对李洛西说:“你知道么?死亡,是拥有一种独特气息的。那种气味,一般人的鼻子嗅不到,但是我可以。就像那些……喜欢盯着屏幕、看别人津津有味吃东西的人一样,我也能在他人烹饪‘死亡’的过程中,如临其境地闻到那种……令人兴奋的气味。”

    烹饪死亡?

    将死亡比喻为一道“佳肴”,而把设计并实施死亡过程的凶手,定义为“厨师”。这是法医学单调的教科书上,不可能记述的语句。

    但李洛西还是喜欢草莓酱、巧克力和甜甜圈。他的味觉器官,是为捕获甜食而生的,不是解读玄奥的死亡。

    他摘下法医的工作手套,走到警戒线外,接过刚送到的外卖盒,惊喜道:“哈!来这家幼儿园工作,怎么能不尝尝这附近的手工可颂呢?”

    随后他夹起面包片里的奶油草莓:“你好草莓先生,希望你在我的肚子里死得安详。”

    *

    大街上人来人往,但是街角的小巷中,却无人问津。

    媒体的报道走漏得很快。警察赶到后十五分钟里,全城的人,都知道这巷子里有杀人割头的变态出没,即便经过,也要绕着道走。

    大人们纷纷警告孩子:“以后再去那条巷子里玩,小心圣诞老人放在袜子里的礼物,变成了一个会说话的、老女巫的人头!”

    孩子们躲在凶杀案的阴影里,瑟瑟发抖……

    僻静的小巷里,李洛西协助侧写师S先生,在一次次演练着送礼和收礼。

    “啊————”李洛西震动喉头,发出的“喊声”,约等于接受牙医检查时、不动感情的敷衍。

    的确也难为了这位法医,迄今为止他经手解剖的尸体,少说也有上千具,实在难以演出孩子乍见头颅时的戏剧性来。

    “要不让我来?”坎佩尔夫人也想帮忙,她自荐道,“别看我这样。我过去在教会的唱诗班里,也是负责高音区的呢。”

    但S却拒绝了她的好意,用欣赏的目光凝视着李洛西:“不,只有他,能让我兴奋。他在我眼里,就像是一个干净得没有杂质的‘孩子’。”

    坎佩尔夫人暗暗起了鸡皮疙瘩。

    “兴奋”这个词,从S的嘴里说出来,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一线警员的直觉告诉她,多年来一直垂在警队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很有可能落下,深埋在S心中的犯罪种子,很可能因为李洛西的调任而成真。

    这个单纯的东方大男孩,会不会成为诱发S犯罪的导火索呢?事情会不会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大孩子”李洛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好,那我再试一次吧。这次尽量加入感情。”

    S温柔地笑道:“你的奶油可颂呢?拿出来捧在手里,你会表现得自然些。”

    “好。”李洛西举着吃了一半的可颂。

    其余人员撤到远处,把模拟的舞台让给两人。

    李洛西想象着这是在去幼儿园的路上。今天母亲亲手给他做了可颂蛋糕,他心情明媚地捧着,打算带到班上,同小朋友们分享。

    突然,一个蒙着脸的男人,从巷子口冲过来。他意图不明,抬手便拍掉了他心爱的小甜点,把一个罩着丝巾的东西,莫名其妙塞到他手上,然后转过身奔远……

    “啊啊啊——!!!”当风吹起,丝巾扬落,包在证物袋里的头颅,在李洛西眼前展露其真面目。这一回他的叫,当真叫是“悲天恸地”,像极了当时小杰米的呼喊。

    S没有跑远,而是立在街角,闭着眼,像在聆听一曲令人陶醉的交响乐。他甚至抬起双臂来,做着乐团指挥的手势,在李洛西停止叫喊许久之后,仍旧牵引着只有他能听见的、静默空气里漂浮的音符,回味无穷……

    “我感受到了!”他激情四溢地说,“他当时并没有立即离开现场,而是站在我所处的位置,欣赏完了孩子的呐喊,在人群聚集过来时,才混在其中离开。”

    “为什么?”坎佩尔夫人问。

    “因为这是他的‘作品’。”S不无感动地替凶手说出想说的话,“而没有那最后的一喊,他的作品便不完整,他必须要亲耳听到乐曲的最高潮。”

    这时恰巧李洛西哭丧着脸走过来,S又补充了一句:“就像有一天,当我‘进入’他身体的时候,我一定要听见他的叫喊,那样才会让我身心愉悦。”

    坎佩尔夫人一震,警惕地望着这位“强奸犯种子选手”。

    毫不知情的李洛西,走到S跟前抱怨说:“呜呜呜,你说这样能演得“自然”,没想到‘自然的代价’这么高。早知道就不答应你了,你赔我零食!”

    “哈哈,好好好!”S趁机发出了盛情邀请,“如果你愿意到我家里去做客,你想吃什么零食,我亲手给你做,好不好?我家里有一个、像小型篮球场那么大的厨房。”

    坎佩尔夫人嗅出了危险意味,立即向李洛西摇头,示意他千万别答应。

    可李洛西却说:“好啊。正好,我也想亲眼看看你种的那些花,是不是比花店里卖的还要漂亮。”

    “不行!”见小傻瓜这么容易上钩,女警官急了,“要去我陪你一起去。反正我早就想见识一下,城郊最古老的宅邸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

    S的家族非常古老和神秘,坐拥着上个世纪初建造的“古堡”,与这个数字化的时代,仿佛格格不入。

    甚至有传言说,他的古堡里,半夜会传出神秘的动物吼叫声。还有人说,他在搞人体实验,地下室的冰窖里,偷偷地藏着几具尸体。

    警员们一直想借机会进去查探。但碍于法律对私有财产的保护,始终都没有机会。如果这次坎佩尔夫人能沾着李洛西的光,跟进去参观一下、解一解惑,哪怕什么特别的发现都没有,日后这段经历,也必将成为受同僚羡慕的谈资。

    但S却不给情面地拒绝了:“我邀请的只有他。很抱歉,夫人您不在受邀请之列。”

    坎佩尔夫人刚想反驳什么,S却给足了她不跟来的理由:“更何况,您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忙。请排查这所幼儿园的经营历史上,前三十到四十年之间,所有男性学生的档案。找到那些执教的教师,与他们谈谈。”

    听闻有案情线索,坎佩尔夫人立刻提振精神,握着笔记本,边写边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凶手一定和孩子上过同一所幼儿园?也有可能是孩子的父母,与某人结仇,凶手持报复的动机?或者单纯就是心理变态,只是恰好选择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吓唬落单的孩子而已?”

    “不,”S望着幼儿园门前的草坪上,自然生长的小白菊,笃定道,“那盆花告诉我,被割掉头颅的死者,就是凶手的母亲。”

    “好,我马上去查。只是……”坎佩尔夫人为难道,“那么多学生,你要我如何描述凶手的性格画像?”

    S自信道:“呵呵,你着重问老师一个问题就行:是否有某个‘自然日’,那个手捧小白菊的男孩,让你印象深刻?我想,关于那个‘特别’的男孩,老师们一定会有一些难以忘怀的经历,想要与我们分享……”

    “希望如此,”坎佩尔夫人点头,“看来,这是一个十分浩大工程啊。当年的教师,恐怕早已退休多时,不知道有没有搬离这座城市。要把他们找出来,恐怕要费一些时间。”

    S望着李洛西的苹果脸:“时间?我们有的是,正好可以边吃边等。”

    (待续)

    提示:李洛西不是傻白甜,他去S家是有原因的,下章揭晓。S也不是普通人,看他住的宅子就知道。

    注释:达摩克里斯之剑,就是俗称的“双刃剑”,带来利益同时,随时可能引发灭顶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