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楚致君在图书馆里找到施承时，男孩趴在桌上睡得正香，露出一小半侧脸，那生得好看的眉眼在黄昏的光线和阴影里赏心悦目。

    还没到开暖气的时间，日落后的图书馆已经有点凉了，而施承只穿着一件短袖，这样睡下去估计要着凉。楚致君不忍叫醒对方，他知道男孩这段时间复习得很累，于是他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施承背上，然后把买给对方的东西放在一边，就悄声离去。

    他不知道自己对男孩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是单纯作为长辈的喜欢和关心，还是他作为一名同性恋者，对另一名年轻帅气优秀的同性的爱慕。

    楚致君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取向，也很聪明地隐藏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出身的家庭和环境永远也无法接受。大学时暗恋过一个学长，但对方喜欢女性，结果自然无疾而终，连说出来的勇气也没用。

    他上大学后基本没回过曾经的村子，一心扑在学习上，努力做年年获最高助学金的优秀学生，后来得到公费出国留学的机会，博士学成后来到顶尖的学校任职。有了一定经济实力后才回去把母亲接到镇上。

    父亲在他小时候就因意外过世，母亲一直把他视作骄傲，催婚压力随着他的年龄逐渐加码。前几年母亲身体状况开始下降，催得也更恳切，楚致君想着圆母亲的心愿，便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现在的形婚对象——一位做媒体公关的女强人，搞了个假结婚证暂且应付。两人只有在父母来探望的时候才会装装样子住在一起，平时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这次辉盛集团董事施耀文亲自拜托他照顾施家太子爷，楚致君自然不敢怠慢，想着正好给对方一个人情，以施耀文的影响力，日后肯定会给他提供更多去企业讲课、赚外快的机会。

    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对这个小自己12岁的少年有了那种感觉。上回施承打完球赶来“师生缘”餐厅，他看着浑身是汗咬着吸管的对方竟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好再施承没有察觉，要不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手机响了，是施承，楚致君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儿愣才接起来。

    “楚老师，谢谢你的衣服，还有这个便携枕头，在图书馆刷题的时候很实用，”施承语气里有笑意，“不过这些维C和钙片是不是太夸张了？我身体目前还不需要这么多补品啊。”

    “你复习时睡得这么少，免疫力下降生病了怎么办？预防一下总是好的。”

    “行吧，衣服我干洗好了下次见面还你。”

    “还干洗做什么，直接还给我就好。”

    “刚才醒来一起身没注意，给弄掉到地上了，还是洗一下吧。”

    楚致君勾起嘴角。虽然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太子爷，外表看起来冷酷得难以接近，但其实内心温柔体贴，这就是他眼里的施承。

    “那谢谢小承了。今天复习还好吧？”

    “例题都做完了，明天再梳理一下后天考试应该没问题。”

    “是拿满分没问题吗？”

    施承笑了，“老师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啊，我想的是拿85分以上没问题。”

    “你拿85分以上怎么会有问题？早点复习好回去休息吧。”

    挂了电话的楚致君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课题材料上，不去想和施承有关的问题。这么多年他能一直专注于学业和事业，没有感情生活是最大的原因。虽然学术圈没有听上去这么保守神圣，腐败和乱搞男女关系在圈内也见怪不怪，但楚致君可不想因为同性恋这个在国内还无法被接受的标签给人抓把柄。

    更何况施承的特殊身份让他根本不敢有更多想法。楚致君觉得保持这样一周一见、以纯洁的师生关系聊聊天就挺好，既不会越轨，也给了他的幻想一个释放的出口。

    ＊

    施承把楚致君的衣服叠好放到包里，忽然嗅到了什么，把衣服拿近鼻子闻了闻，他刚开始以为是香水味，却发现好像是衣服主人本身的味道。

    “咳，奇怪。”自己干嘛去闻一个男人的衣服？施承觉得刚才的举动尴尬又好笑。

    回到公寓一开门便见女友薛蓉正坐在沙发上，一幅等了自己很长时间的样子。“吃饭了吗？”

    “等你一起呢，复习这么累，今晚咱们吃龙虾去吧？”薛蓉说着上前帮施承把包放下，搂着男友的脖子啵了个嘴：“昨晚对不起啦，是我太贪玩了，打扰到你复习，以后不会了，而且我也要开始复习了……今晚补偿你呗？”

    “小野猫今天这么温柔了？”女友的服软让施承很受用，他搂过女孩的腰笑道：“走呗，吃顿好的去。”

    有女友体贴的陪伴，施承这个考试周过得很顺利，最后成绩出来还大大超过了预期。

    拿到成绩这天施承心情大好，带上干洗好的西装兴致冲冲地去“师生缘”还给楚致君。

    “老师快看，”他把手机查成绩的页面递给楚致君，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小得意：“托你吉言，虽然高数这门离满分还有点距离，但全院能上90分的没几个。”

    楚致君浏览完他的成绩，表情掩饰不住的惊讶：“你这平均绩点应该是全院前几的水平了吧？”

    “是吗？我也不知道其他人的成绩。”

    “根据往届的分数，应该是前几，”楚致君指尖上下划着屏幕：“你真的很厉害，不愧是施家培养的儿子。”

    施承听后忽然自嘲地笑了下：“我爸是不是和你吹水过他怎么培养孩子的？”

    楚致君感觉到少年情绪的微妙变化，“他是和我说过，会根据你的个性和爱好为你请老师、定制课程，假期会去国外参加一些游学、夏令营。“

    “什么根据个性爱好，根据家族产业继承需要量身定制还差不多，”施承嗤笑：“我就是他们对外炫耀的一块牌匾，本质就是个继承家业的工具而已。”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八岁，竟然表情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这就是豪门长大的孩子吗？楚致君心想。“那你自己喜欢做什么呢？如果不用继承家族产业的话，你会做什么？”

    施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开口，过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看，说：“楚老师，我妈说下周来学校看我，顺便请你一起吃顿饭。”

    这个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楚致君也没多问，只是少年那天的表情仿佛刻在他脑海里，很久都没有忘记。

    施承的母亲叫梁冰，不是传统的相夫教子阔太太，而是和施耀文一样是商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夫妻俩家族一个是地产和酒店业的巨头，另一个是餐饮界的翘楚，很明显是一场门当户对的商业联姻。

    楚致君见到了本人后，觉得比百科照片上的女强人形象柔美许多。梁冰很有气质，说话时眼神带着柔和的笑意，但仍可以感觉到一种身居高位的压迫和疏离。

    “谢谢楚老师这段时间照顾，我听耀文说你给了小承不少学业上的帮助。”

    “举手之劳而已，谈不上帮助，而且他也很聪明自觉。”

    “聪明是挺聪明的，但毕竟这个年纪都喜欢玩儿，自觉还谈不上。”梁冰笑着看了旁边的儿子一眼，“如果能少贪玩一些，说不定这次就不止考第三名了。”

    边玩手机边吃饭的施承抬眼看了下母亲，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继续。

    “经济学院的生源是全校最好的，都是各省高考状元，拿第三名已经非常优秀了。”

    “楚老师说得没错，但我们要求会高一些，你也明白。”

    “我明白。”楚致君看了眼旁沉默不语的施承，心情复杂。

    “我知道楚老师最近有带几个大课题，都是政府看好的，还拿了资助。既然您对我们家小承也认可，如果方便的话让他也跟着学习一下吧？”

    “那当然的，我之前就有这个打算。”

    “那太好了，可惜今天时间有限，只能请您吃这顿饭将就下，下回得亲自感谢您。”

    “您太客气了，小承这么优秀的学生，多带带他也是我的工作。”

    这时施承抬起眼望向楚致君，一如既往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楚致君发现少年是他见过的学生里最擅长隐藏想法和情绪的，一张好看的脸总是像块冰山，一丝裂纹都没有。

    吃完饭后梁冰说要带儿子出去走走，楚致君也要去赶去上课。施承双手插着口袋和母亲并排起身，走前还礼貌性地朝老师挥挥手告别。

    楚致君目送二人离开，正想着后面怎么和施承沟通加入项目组的事，突然就收到了施承发来的短信：“哪个课题最需要帮忙就安排我，多给一些活儿，他们肯定希望最后署名带上我的，不好意思为难老师了。”

    没有为难，楚致君心里回答，为难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