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学校

    客厅的落地窗半开，初秋的风劲儿大，纱帘呼啦啦地飞，树叶哗啦啦地响。

    电视放着动画片，右上角时间显示已经八点钟了。莉莉坐在沙发上，眼睛半闭，脑袋像小鸡啄米样一点一点。王妈沉默地站在沙发后，目视着前方。一样的话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莉莉不听，索性也就不说了。

    8：30莉莉身体一歪，摊在了沙发上，呼吸声规律清浅。

    看来是睡着了。王妈觉得，顾先生今晚应该是不回来了。

    ……

    第二天六点钟，莉莉就醒了，常年的生物钟一时半会还改不回来。

    她趁王妈不在，抓紧时间洗漱穿衣。

    完事后，莉莉抱膝坐在飘窗上，望着窗外的树，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片都是富人区，安安静静，没有人烟似的，现在除了巡逻的保安以及豪车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莉莉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晕，它们化成了老奶奶开的餐车，车上有糊汤和油饼，化成了老爷爷的扁担，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瓜果，化成了早起晨跑的年轻人，背心洗的发白，脖子上挂着炫酷红耳机。耳边也似乎传来了吆喝声，八卦声，欢笑声，熟悉得如在眼前。

    她眨眨眼，又什么都没有了。她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好陌生，她不过是无意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没有倾城的容貌，更没有绝世的才学，瑟缩着身体被华美的马车送进王子城堡。她期待又自卑着。

    她站在舞台上，指着天上很圆很大的月亮，感叹道：“今天月亮好美。”手舞足蹈，笑容满脸地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可台下的人儿全或冷漠或疑惑着一张脸。

    毕竟即使有水晶鞋，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爸爸……何哥哥……”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回来呢，她想他了。

    八点半，别墅门口。

    王妈给莉莉背上书包，嘱托道：“小姐，便当已经给您放在夹层里了，外套也放进去了，小心不要着凉。您还有什么没带吗？”

    莉莉想了想：“应该都带了。”

    “好，那一路小心，刘司机，慢开车慢点。”

    “好嘞，我老刘开车这么多年你就放心吧。”

    “小姐，上车吧。”王妈拍拍莉莉的肩膀，看着她上了车，才转身回去。

    “莉莉，早上好啊。”司机正是前天送她回来的那个刘司机。

    “刘叔叔早上好。”

    莉莉正襟危坐，两手握着书包带子，抿着唇一脸严肃，像是即将要发生世界末日般的大事。

    刘司机看看后视镜，笑了笑：“紧张啊？”

    “啊……不，不紧张。”

    “哈哈哈。”刘司机不留情面地大笑。

    莉莉羞得满脸通红。

    “你是转学过去的吗？”

    “对。”海昌市江景区重点小学，莉莉只知道就读学校的名字。她不知道的是，这所小学虽然近几年才建，但受海昌市众多家长吹捧。在这里就读的学生，几乎承包了市里初中的好苗子，那一个个出来，精气神都和同龄人不一样。别的孩子还在抓泥巴玩游戏，他们已经开始探索宇宙的奥秘了。

    但好有好的道理，说的好听是重点小学，其实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本质就是所贵族学校。各种达官贵人的孩子，家世和金钱的加持，自然比别的孩子好得多。

    “叔叔第一次开车呐，也紧张得厉害哦，手那个抖，心那个慌，但开多了也就好了。没事，去的多了就不紧张了。”刘司机安慰道。

    莉莉也觉得是这么个理，虽然还是有点慌，但心里好多了。

    “嗯，谢谢叔叔。”

    “还有要好好和同学相处啊，这也是门学问。”

    “……好。”莉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长满麻子的脸。

    虽然医生开的药非常好，伤口都已经结痂淤青也淡了，但她还是觉得身体深处隐隐作痛。

    婊子的女儿，妓女的孩子。从前同学们都这么称呼她，最好的就是无视。她曾经和老师偷偷反应，结果得来的是一句毕生难忘的话：“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做人首先要学会自我反思。”

    要是可以永远不用去学校就好了，可是不去学校，她还怎么上大学，怎么离开那个地方？

    不对，她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莉莉醐醍灌顶，说不定这里的人不会呢？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坏。就像她最近遇到的这些人，他们都说好人。

    ……

    “大家好，我，我叫顾莉莉。今年九岁！”莉莉直直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一群穿着校服男孩女孩，手脚抖得快抽筋。

    班主任朱老师微笑看着她，鼓励说道：“有什么爱好吗？可以说说看，说不定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莉莉鼓起勇气：“我平常喜欢做饭和做手工，如果有同学也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声。

    “好，非常棒的爱好呢。”朱老师带头鼓起了掌。

    “好，我也喜欢！”

    “她好可爱。”

    “她叫什么来着？”

    大家都很给班主任面子，台下的掌声哗啦啦一片。

    莉莉不禁红了脸。

    “好，那现在开始上课。莉莉就坐到小云旁边吧。”朱老师指向窗边第三排的那个空位。“去吧。”

    “好。”

    莉莉到位置上坐下，书包才塞进抽屉，同桌小云就兴致勃勃地找她搭话。

    “你好呀，你叫赵云。”小云一手喇叭状，低声在她耳边介绍。

    “你好。”

    “没见过你啊，你是从哪里转来的？”

    “咳咳。”朱老师十分刻意地咳了咳。

    “！”莉莉和赵云立马端正坐好。

    时间跑的飞快，下午四点半，莉莉蹦蹦跳跳地走到校门口，在保安室旁边等着刘司机。

    “拜拜！”她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

    莉莉：“拜拜！”拍她肩膀的那个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左横，长得白白胖胖高高壮壮，可是非常尊重女生，不会乱来玩笑。这是赵云给莉莉透露的。

    不一会，刘司机就来了。

    “刘叔叔！”

    “莉莉，上学辛苦啦。”刘司机接过她的书包。

    莉莉坐上车，一边看窗外风景一边晃着腿，嘴角还挂着笑。

    刘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问：“嘿嘿，不紧张啦？”

    “莉莉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紧张了。”

    “同学们都怎么样啊？”

    “他们人很好，还和我一起玩，朱老师也很好，中午教我我怎么去食堂。”莉莉仔细说着。

    “挺好的，上课也要好好听讲啊。”

    莉莉甜甜地答：“好。”

    车子过了两个红绿灯，开到了那条刚来江景时人少多车的道，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刘叔叔，你这几天有看到何路远何助吗？”

    过了几秒，何助回答回答：“有啊。中午还在公司看见他了。咋了呀？”

    好不容易得到何助的消息，莉莉忙问：“没事，就是想问问，他还好吗？有没有被爸爸……罚之类的。”

    刘司机看看右视镜，方向盘转了转：“他们工作上的事我一个司机不怎么清楚啊，不过何小哥看起来挺好的，和往常比没啥变化吧。”

    “……好，谢谢叔叔。”

    莉莉此时才安下心来，想来顾青辞应该没对何路远做什么。何路远帮了她那么多，要是因为她的实在是过意不去死心害何路远被罚。

    车子不一会到了家门口，远远便看见王妈现在那等着。

    “小姐，书包给我吧，晚饭已经做好了。”

    “好，谢谢王妈。”

    八九人的餐桌前，莉莉独自坐在儿童椅上。

    今天的晚餐依旧让莉莉直流口水，不仅营养丰富，而且荤素搭配得得刚好，许多她爱吃的菜。莉莉怀疑王妈以前是大厨，要不然为什么煮出来的东西都这么好吃。

    她丝毫没有想过是不是以前吃的东西都难以下咽。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同学老师都是好人，何哥哥也没事，晚饭又超级好吃。

    莉莉突然想大吼一声来表达她的喜悦。

    这个年龄的孩子似乎总是有花不完的精力。莉莉边吃饭边说道：“王妈，今天我好开心哦，班主任人很好，教的还是我最喜欢的语文！”

    王妈表情淡淡：“是吗，那真是件好事。”

    “对啊，同学也很好，我的同桌叫赵云，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嗯。”

    “……”就像被浇了水的蜡烛，“兹”的一声熄灭了。

    王妈的态度让莉莉正要蹦出口的话一句句缩了回去。

    她匆匆拔完饭，勉强地笑笑：“我吃饱了。”

    “好的，小姐，我待会给您放洗澡水。”

    莉莉拿上书包，一步步往二楼去了。

    她咬着唇，心里头有点委屈。王妈总是这样，神色淡淡，礼貌且疏远。

    虽然这本来也不是她的问题，毕竟照顾她是她的工作，何必徒增负担，但莉莉心里还是感觉有一点难受。

    今晚爸爸会回来吗？莉莉脱下外套，埋进枕头里。

    偌大的别墅内昏暗无光，只有客厅内开着小小的一盏灯。

    一如既往地，莉莉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看着时钟，等着男人回家。

    莉莉不曾一次想过，是自己被讨厌了吗？不仅被王雪娥讨厌，而且被顾青辞讨厌。他们或许都不期待她的出生，或许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思及此，她会立马反驳自己。要是被讨厌，顾青辞为什么要让她上学，还让她住在她家呢？一定是他太忙了，所以没空会来。

    等到清闲了，指不定天天在家呢。

    没事，反正她会等他的。

    “爸爸……”莉莉喃喃两声，撑不住睡过去了。

    荆棘中也可能开出美丽的花。谁说被虐待长大的孩子就一定内心阴暗难以相处？正是因为她的乐观向上，执着和勇气，支撑她走过了不堪的岁月，那些美好的品质，也被时光打磨得更加璀璨生辉。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格乐观不好的一点就是想事情过于理想化，好的往好处想，坏的也坏处想。

    但好巧不巧，莉莉这次猜对了。顾青辞确实在忙。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特别忙，项目开发，线上线下会议，国内国外考察等工作任务堆积如山，他就差住公司了。

    当然，还有一件说大也大说小不小的事——关于莉莉的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