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前缘
丹熏随鹿吴回到雪华殿后，鹿吴心情仍旧不好。他倒不是怀疑丹熏看重白吟多于他，而是因为另外的事情。他批了几份奏折，还是心境烦乱，实在忍耐不得，便问身边检阅批完的奏折的丹熏道，“君上，臣能否问你一件事？” 丹熏正担心他生气，一听他问，立马道，“你说就是了，你问什么我答什么。”说着还殷勤地端了茶水给鹿吴，“先喝口润润嗓子。” 鹿吴接过茶抿了一口，才道，“刚才柏陵镜中的影像，臣…实则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丹熏以手支颐，笑道，“然后呢？” 鹿吴清亮的眸子瞧了瞧他，才道，“臣看到了那个凡间的帝王。” 丹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又如何？” “……他同数百年前的魔尊苍梧，怎的如此相像？”鹿吴问道，“君上没发觉吗？” 丹熏一笑，“不像，岂不是对不起宫洙画人皮的手艺？” 鹿吴惊了惊，片刻后才问道，“君上，你是说…那个皇帝，原本不该长成这般样子吗？若有蹊跷，臣怎么不知？” 丹熏笑着抚摸上鹿吴的脸颊，“鹿吴，你君上瞒着你的事，还少吗？想知道？” 鹿吴默然片刻，到底还是打不过好奇心，便诚实道，“臣想。” 丹熏含笑凑近鹿吴，拿了一支笔在他眼前的空白纸上画了两笔，“喏，你瞧这是谁？” 鹿吴盯着那黑色蚯蚓似的东西：…… 鹿吴冷静道，“臣愚钝，臣不知。” 丹熏叹气，“你笨死了！这是玄鋆！” 鹿吴：…… 鹿吴道，“谢君上提点。” 丹熏又兴致勃勃地笔尖点水，画了一只灰老鼠，“喏，这是谁？” 鹿吴凭直觉猜度，“是…是昔日魔尊苍梧？” 丹熏一笑，“对。”点了点灰老鼠和黑蚯蚓，问道，“你瞧他俩有什么相似之处没？” 鹿吴：“……没有。” 丹熏笑道，“要的就是让人看不出像来。当年苍梧战死，到我冥界的魂魄缺了半魂，是转世转不得，灭他也灭不得。你可记得当年易水家的老四出了什么事？” 鹿吴回想良久，才模模糊糊地有点印象，“臣记得，当年似乎易水龙府的四公子偷偷跟着长兄和父君上了战场，却不幸重伤濒死，来求君上救治？” 丹熏笑道，“是这回事。” 鹿吴骇然，“君上，你不会是…是，将那苍梧的魂魄放入了易水龙君的体内？” 丹熏眯眼一笑，“你既然猜到了，还问什么会不会？”又笑着握住鹿吴的手道，“别怕，这也是天帝授意。” 鹿吴凝眉思索片刻，旋即明了，低声询问道，“天帝之所以为此，是想让苍梧变成龙族，一来可以借他无人能敌的法力抵御魔界，二来是为了令他一死，便最终因为龙族的特质魂飞魄散？” 丹熏轻笑答道，“我家鹿吴就是聪明。是不是够狠？” 鹿吴叹了口气，内心颇为担忧。天帝太华老谋深算，他很是担心自家冥君脑子不够用，早晚有一天被坑死，不由也是握紧了丹熏的手。 丹熏温声安抚他道，“鹿吴，这没什么好怕的。” “臣是担心君上入了天帝的局。”鹿吴叹道，额上便落了个温柔的吻，被丹熏搂在怀中，一时两人依偎，在初春的料峭寒风中也颇觉温暖。 半晌，丹熏道，“鹿吴，你君上我已经入局了。” 鹿吴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君上你个傻逼的表情。 丹熏痛苦地捂脸道，“美色当前，我是真没办法——你先别踢我！现在想来，当初我得到单狐之山的司南针，恐怕也是太华刻意为之。他要的就是我帮他坑苍梧的事天下皆知，冥界彻底依附天界。” 鹿吴叹道，“当日先君伤于苍梧之手，君上难道不怨恨吗？” 丹熏无奈道，“我哪有爹？我自己涅个盘就成了自己儿子了？别人信了也就罢了，你要不要这么一本正经？” 鹿吴忍俊不禁。 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有龙凤二族。龙族子息旺盛，却一死便会灰飞烟灭；凤凰却自古只有一只，涅盘重生与天地同寿。奈何丹熏实在不乐意被认识的人一见就叫爷爷，搞得他连美人都泡不成，所以每一次涅盘之前都让宫洙剪个纸凤凰当自己儿子，以掩人耳目，生生弄出个凤族一脉单传的假象来。 丹熏见鹿吴笑了，心情也好起来，笑着续道，“苍梧那小子人品还不错，我是挺欣赏他的，有他在，魔界便能与天界相抗衡，我冥界也能居中取利。”凤族毕竟只有他一只，龙族却是有一窝，冥界和天界真打起来，他是不怕死，可是鹿吴、宫洙、崇睛乃至他的万万子民，都是要死的魂魄散尽的。 丹熏想着叹道，“鹿吴，有时我真盼着你也是一只凤凰，我也省得天天为你提心吊胆。” 鹿吴清俊的脸上泛起笑来，“臣在一日，便会陪伴君上一日。若是有朝一日唔！” 丹熏捂住他的嘴，怒道，“别说这种话！” 鹿吴点点头，握住丹熏放下的手，问道，“刚刚君上说的入局…?” 丹熏叹道，“当日苍梧何等神勇，我和太华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却一朝死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看着专注听着的鹿吴一笑，道，“直到到了单狐之山，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是些什么人，我才猜出一个答案来。” 鹿吴明了，确认道，“君上是猜当年天帝用了美人计？” “必然如此。”丹熏道，“而且我怀疑白吟就是当年潜伏在苍梧身边的卧底。” 鹿吴疑道，“君上何以笃定？” 丹熏笑道，“直觉。我猜苍梧那小子好他这一口。” 鹿吴不言，在情爱一事上丹熏的经验太多了，多到他又想踹丹熏一脚。 丹熏又笑，“白吟与我相交之后，便想借我之手与天界贵胄交往。一开始我也以为他只是攀附权贵，却没想到他要的是另外的东西。” 鹿吴抬眼看他，丹熏密语道，“他想与能成为天帝的贵胄交好，以此得到敕令，解除单狐之山的禁制，让里面的妖姬不再被天界利用、卸磨杀驴，而是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鹿吴愣了愣，不由道，“想不到他竟是这种人。” “对啊，”丹熏叹道，“他自己结果如何，他却毫不在乎。这等性子，再加上他那等温柔，苍梧好的就是这一口。” 鹿吴默然，丹熏笑道，“可你君上我好的是我家鹿吴‘磐石无转移’这一口。” 鹿吴脸上泛红，强自严肃道，“君上莫要说笑，说正经事。” “嗯，说正经的。”丹熏一笑，道，“我猜当年苍梧定然是栽在了白吟手里。我心生好奇，便同他相处，发现他果然是个一等一、是比一等一还要一等一的妙人，便动了心，与他做了交易，引了峤明前去，后面之事，你也是知道的。” 鹿吴嗯了一声，回想片刻，不由起疑道，“天帝引君上去单狐之山，又是为的什么？” 丹熏一时答不上来，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觉那司南出现的太巧。” “或许不是天帝所为，”鹿吴沉吟道，又问道，“现在皇帝那容貌——君上是最近为他易容的吧？为了试探白吟？” 丹熏一笑，“对。从我遇到白吟之后，我令宫洙为赵梧趁他入眠一日日巧妙画面，足足用了半年光景，才将他的容貌在身边人不发觉的情况下化作与苍梧八九分像的模样，又令崇睛托梦于他，令他改名“渺”为“梧”以求仙缘。果然不出我所料，白吟一见他便与他情好至极，对他万分眷恋，可见当年苍梧之死，十之八九便是白吟他下的手。” 鹿吴叹道，“白吟若知道君上这一番作为，不知作何感想。” 丹熏道，“人生在世，不过一梦耳。他既然如此思念苍梧，令他做一场好梦，不好？原本我也想促他与玄鋆好合，可他却不识故人、盼着与峤明在一处救他的师弟师妹，再者，若是玄鋆与他接触过多、教他认出，也想起旧事，化身为魔，再次引发天魔之战，又将如何？” 鹿吴无言，半晌，还是叹道，“臣还是觉得…他既是那般品性，君上如此戏弄他…” 丹熏无奈，“难道我还能告诉他玄鋆是苍梧不成？此事唯有太华与你我二人知晓，是绝密之事，如何能与他道？” 鹿吴叹了口气，默默想道，当年苍梧不知有多宠幸白吟，才令白吟得到近身下手的机会。当日薄情背叛，今生便是再多深情也是雨后伞。虽然丹熏做的事实在不甚光彩，但一来圆了白吟与苍梧转世重聚的美梦；二来瞒住了玄鋆的身份；三来丹熏也不是没给过白吟与玄鋆相守的机会，却是白吟自己执迷不悟，这事也怪不得他家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