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文完)
. 大过年的,姜父不知道去哪里浪了,不过他往常也不着家,按照以往的思路,估计正在和人拼酒,或者约了人打牌。姜母在隔壁楼的人家里聚众打麻将,一局五块,赌得不多,一晚上下来如果运气好也能赚上不少。如果运气差了,更是激起了姜母的胜负欲,坚信下一局定能摸到好牌顺利翻身。 顾巶一个人坐在家里,关好门窗,还是觉着吵。心里头闷着股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却又只能自我消化,面上还是没事儿人一般,波澜不惊,做起事来有条不紊,看起来就只是不爱笑而已。 鞭炮声声不绝,孩子们的尖叫声甚至能穿破吵闹的爆炸响,炸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顾巶这会儿看着一室冷清什么都不想做,木着表情坐在老旧的沙发上神游天外。 如果没有那阵突然响起的敲门声,顾巶大概会坐到天明。他失了焦的双眼显得他看上去呆呆的,起身时是靠着身体本能,直到手握上了门把,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门外的人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他看着眼前的人,楼道的灯泡质量不佳,也就勉强照亮台阶,防止人摔着的程度。在这昏暗的灰白色光照下,对方显得很不真实,像是一个虚幻的梦,手轻轻一抓就会散在空气里。 他还没开口,姜禾就往前迈了一步,额头抵在顾巶胸膛上,手里揪着他身上的衣服,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哥哥……顾巶……” 姜禾一直以来都很能忍,和他在一起后,渐渐地也会在他面前露出掩藏着的真实情绪。他从不喊痛,实在难受得很时,就会一遍遍唤他,重复他的名字,仿佛“顾巶”这两个字能让他好受些,从沉重而漫长的过去挣脱开。 就这样持续一会儿,他的状态就会好很多。 看到他这个样子,顾巶心里有些酸涩,抬起手臂环着他。 他们很久没有拥抱过了。 “我好累啊……”姜禾说这话的声音几不可闻,可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他身上的顾巶听见了,心里一痛,慢慢扶上他的肩膀,把他抱进怀里。 “……哥哥陪着你呢。” 怀里的人还在不停地叫着“哥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只穿着一件毛衣,外套也没带,脸颊冻得通红,在他怀里无意识发着抖。 顾巶不问他为什么来,顺着清瘦的后背一下下摩挲,安慰着他的情绪,把人拉进屋里。 姜禾窝在他怀里,明明两人个子相差不过半个头的高度,顾巶却能将人轻而易举抱个满怀。怀里的人实在太瘦,安抚他的时候手底下硌着的全是骨头。 屋里温度不高,小区供暖一般,顾巶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用体温给他怀里打着哆嗦的姜禾取暖。 姜禾的情绪逐渐平复,贴在顾巶心脏处的位置听他的心跳声。姜禾的心脏被熟悉的频率蛊惑,两道不同的心跳逐渐重合,满身凝滞的血液也开始流通。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僵后乍一回暖泛起的疼痛。 他没理会这点小小的不适,低声问顾巶:“今晚我可以留下来吗?” 屋内只有他俩,周遭都是他闻了十几年的陈旧腐朽的气息,但顾巶的怀抱将一切难堪的存在都隔开来,他的鼻翼轻嗅间满满的都是顾巶身上清淡沉着,透着温柔的气息,他也就注意不到别的了。 姜母一摸上麻将,再赶上过年,一连几天都不回家才是常态。小区里她的“同好”跟她一个德行,几人围了一桌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连饭都是外卖定时送上来解决的。 顾巶不喜欢满屋子的嘈杂混乱乌烟瘴气,提前给姜父姜母打过招呼,说自己要学习,希望家里能安静一些。姜父姜母还指着顾巶给他们争脸面,他们本来也没打算在家里待着,自然答应了,一到时间就各自跑到自己的圈子里去,家里这几天都不会有人来。 这些情况姜禾最清楚不过,他特意在外面看着姜父姜母离开才上的楼。 他很清楚,顾巶一定会答应的。 顾巶没有推开他,直接抱着他回了卧室。 姜禾得到了一个他想念了很久的吻。 . 顾巶姜禾两家差距巨大,真实版演绎了何为“天上地下”。 顾家在本地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名下产业数不胜数,覆盖多个领域,可谓是硬件条件极佳。顾家当家的顾父和顾母都是事业奋斗型,仅有的时间也都放在了教育曾经的顾巶身上。 顾父顾母对顾巶的要求极高,但凡考不了第一就不给饭吃,关他小黑屋反省错处都是他们的常规手段。他们很少骂他,但会用看他不成器的眼光失望地谴责他“没有用心”,“没有拼尽全力”,“丢了顾家的脸”,“辜负了他俩的期望”。 他们美其名曰“高压教育”,言之凿凿地称他们当年就是这么被教出来的,并且显然这法子效果贼佳,看看他们这对夫妻就知道了,在这个模式下被教养大的顾父顾母将家族财富扩增了一倍不止。 顾巶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没有任何自由。 对比强烈的是养大了姜禾的姜家。姜家是中等偏下的普通居民,他们粗俗,没有文化,做着最普通的工作。这些都没什么,四舍五入可以放在“身不由己”的范围内。关键这俩人是真人渣,坚信“棍棒教育”。当然,这是他们在外美化过的说法。姜父好打牌打麻将,还极为嗜酒,平日里就常常酗酒,喝醉了就爱打老婆孩子,打骂起姜禾来毫不留情,虽然从来不至于重伤,但并不代表情况不恶劣。 姜母在其中参演了“受害者不可怜”情节,不仅不心疼孩子,还在外为丈夫遮掩。 这种情况持续了十几年,直到姜禾考进高中,认识了顾巶,学会了反抗和威胁,才终于摆脱了身体上的伤害。 按理来说,就这样天差地别的两家怎样都扯不到一块儿去,可是在顾巶和姜禾高二下学期的时候,顾家和姜家产生了交集。 两家的孩子被错养了。 人间真实里,向来包含了太多戏剧化的转折,和不可捉摸的意外和巧合。比如顾巶和姜禾永远想不通,当年的调换是如何发生的。 明明任意找一个带脑子的人看,都会觉得这些都是只有在里才会出现的违背常理和逻辑的情节。 只能叹一句:天意难违。 顾家和顾父顾母不会允许顾氏的正统血脉流落在外,等检测完确认身份了,立马就开始操作,要将人要过来。 至于本来的顾巶,成绩也不错,年年占据着排行榜榜首,在他们还以为顾巶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的时候给他们长足了面子,他们不介意家里多一副碗筷,但是待遇肯定不能超过自己的亲儿子。 顾家自行安排好了一切,可姜父姜母又怎么可能满意,一看亲儿子那么优秀,十八般武艺皆上场,撒泼耍赖,在众目睽睽之下扯着人不让离开,秉持着他们所信奉的“谁声大谁有理”的观点,一番大闹。 顾家和姜家激烈交手,结果“秀才遇上兵”,终究是败在了市井无赖的胡搅蛮缠不要脸面上。这事说来姜家的要求也是合乎法律的。姜家不要脸面,他们顾家还要! 没有人能接受在众人的围观之下被他们眼里的“社会渣滓”泼脏水。既然姜家如此无赖,他们也不打算替人家养儿子了。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两家的孩子各回各家,顾家姜家自己养自己的。 大人们敲定好一切,直到完事才通知顾巶和姜禾此事。 顾巶和姜禾在高二那年开始交往,交往后不到一年,被各自的家庭领走,重新登记了身份。 他俩的姓名早已随着身份的归位换回了他们原本该有的,但私底下顾巶和姜禾还是喊对方习惯了的旧称。 他们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执着心理所导致。 好像叫出的名字不变,他们的生活就还是像之前那般。 顾巶和姜禾谁都没有提起未来,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别说将来的事,连当前的困境他们都还未破开。 . 生活逢此大变,他们自然又要好一番适应。顾巶住进了姜禾原先的房间,姜禾也回归了生了他的豪门。 姜禾的房间很小,除去不知道是什么的杂七杂八的物品,大件家具只有一张标准大小的木质单人床,一张小书桌,一个已经被姜父姜母占用了的柜子,以及一个普普通通的衣柜。 墙面发黄发黑,拐角不少的墙皮脱落,好似流浪者冬日皲裂的斑驳皮肤。 顾巶顾不上挑剔,他第一次见到他的姜禾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唯一让他亲近的,就是周围若有若无的好似残留的属于姜禾的浅淡气息。 压下他的生活条件不提,神奇的是,亲儿子回来后,姜父姜母竟然变了!他们差不多是小心翼翼地在讨好他。 姜家的心理顾巶清楚得很。 在姜父姜母眼中,这么多年,顾家一定给了顾巶不少钱。而顾巶是他们儿子,钱自然也该是他们的。 他们开始绞尽脑汁百般花样地接近顾巶,试图从顾巶手里扣出钱来,塞进自己的钱包里。 然而他们不知道——即使顾巶解释给他们听,他们也不会信——顾父顾母为了让孩子不乱花钱,跑偏心思,养成陋习,被人带坏,他的零花钱非常有限,只够他日常在外面生活的开销而已。 同一时间,在顾家的姜禾过得也不顺心。亲儿子找是找回来了,但是样样都比不过他们养了十八年的顾巶,这让好面子的顾父顾母如何忍受得了。 不说成绩,就说礼仪,他们那“便宜儿子”顾巶几乎能做到完美,而姜禾呢?什么都不会!连及格线都到不了!他们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年纪这么大了又得重新带一遍孩子,能不叫他们恼火吗。 这些不满在心里存住了,态度上也多多少少带出来一些。 姜禾早年为了在父母手底下讨生活,为了求生养成的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本领练得还是不错的,顾父顾母很明显不那么喜欢他。比起第一面时还有那么些的愧疚和亲近,现在姜禾看到的只是冲他而来的挑剔和嫌弃。 姜禾很压抑,怕自己多做多错,在顾家多有拘束。 顾父顾母可不管他的“小孩子情绪”,逼着他报班补习,马不停蹄地连轴转,学各种顾巶掌握得精湛的技艺。 他们把以前用在顾巶身上的手段翻出来,只不过这次对象换成了姜禾。 顾巶和姜禾过的都不好。 他们对“孩子错抱”此事不做评价,因为对他们而言,哪里都不是一个好去处。 谁都没占对方的便宜。 他们之间没有“赢家”。 . 问题不解决,就永远存在隐患,好似一个内部结构不稳定的炸弹,不知道在哪个刺激因素的作用下就会被诱发爆炸。 顾父顾母又一次看姜禾不满意,把他和顾巶拉出来一一进行比较。 姜禾忍无可忍,也是满腹委屈,不比顾父顾母压着的负面情绪少。 顾家又不是他想回的。因为大人们的缘故,他俩在学校名气暴增,任谁都能拿出来八卦一番。 他和顾巶处于话题中心,关注热度直线上升,一举一动被展示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连普普通通一句交流都会被拿出来解析——显然众人认为两人的关系必然不会像之前那样友好。 吃瓜群众最擅长以己度人,他们带入自身,都觉得能不记恨对方抢走自己的人生就不错了,关系好是不可能好的。 连日的压力将脑子都磨得发木,转动迟缓,脾气因此没压住,终于爆发了,姜禾绷着脸反驳了顾母一句:“我这么多年都是靠自己也活的好好的,你们既然嫌弃我哪儿哪儿都比不上顾巶,又干什么闲得要将我换回来!” 顾父见他这个态度,一个巴掌就要挥过去。这下子刚好碰到姜禾的心理阴影了,心理竖起的高坝被童年的记忆冲溃,他仿佛又是那个弱小无助被动挨打的孩子。 “啊————!”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顾父的动作,在巴掌落到脸上前突然蹲下身抱住头放声尖叫,把顾父顾母吓了一跳。 他们试图接近他把他安抚下来,然而谁靠近姜禾都不行。一有人接近他就浑身发抖,尖叫不停,抱着自己在原地缩成一团,一步不挪。 没人刺激他的时候,他的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什么,顾母仔细一听,竟然是在喊顾巶的名字。 姜禾明显不太对劲,家庭医生也被拒绝在一边束手无策,他们只好顺着他的心意叫了顾巶来。 顾巶接到电话还很纳闷儿,一听姜禾出了问题,立马往楼下冲。 电话里顾家也不说清楚,他一路上心里乱糟糟想了很多,一进别墅看到姜禾的状态,他心里咯噔一下,表情冷了下去,问顾父顾母:“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他是我儿子!”顾父又被气得不行,“他不敬父母!我们就说了他两句,他就受不了了,这么差的心理素质将来怎么在社会上混!” 顾巶压下心里的火,大步上前把姜禾搂到自己怀里,口中安慰:“我来了,顾巶来了,别怕,哥哥保护你…” 怀里的人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还是念着他的名字。他耐心地一遍遍重复,放缓了语速,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很温柔,“不怕,顾巶来了,没人伤害你了…” “别怕,我在呢…” “你看,我就在这儿呢……” 怀里的人渐渐不挣扎了,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顾父顾母帮不上忙,就站在旁边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见到姜禾开始好转,被他哄着睡着了以后,就问他:“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顾巶垂下眼皮不去看他们,“他是我之前的同桌,帮过我几次忙,我欠了他人情。”又道,“他不能受刺激,有什么事情你们好好跟他说别动手。” 顾父又问他:“这怎么还非要找你?” “之前他父亲......我父亲在学校闹,我替他拦过一次。”顾巶说到一半改了口。 顾母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顾巶掩住自己神色的异样,意味不明地继续说道:“他之前过得很不好,所以对我产生了一点依赖心理,你们要是对他好点,他现在依赖的对象就是你们了。” 顾父顾母被他这语气刺得心里不是滋味儿,“行了行了,没你的事了,我让司机把你送回去。” 顾家“和平”了好几天。姜禾醒来后,顾父顾母试着强迫自己“和颜悦色”起来,然而这次过后姜禾也觉得没意思。顾父顾母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顾家,他们扯平了。 顾家对他的要求他会努力去达到,但是多余的没有,他没心思去哄顾父和顾母。烦躁堆积到一定程度后,除了厌倦,就不剩下什么了。 顾父顾母本来就是第一次拉下脸哄孩子,心理不大得劲儿拉不下脸承认自己的错误,看了他这个样子只觉得他摆出这表情好像是在指责他们为人父母的不对一样。 他俩坚持了几天终于忍无可忍,故态复萌,依旧按照先前的方法管教孩子。他们坚信,这样教出来的孩子优秀、自律、坚韧、沉稳。 . 自从身份归位后,顾巶姜禾都很少联系对方,在学校也避着没什么交集。 寒假结束,他们进入了高三下学期。换回身份的这么多个月内,除了新年那一次意外,顾巶和姜禾再没接近过。 高考近在眼前,压在所有备考生心底的压力都很大。顾巶和姜禾清楚,这是他们脱离掌控的第一步,不得有失。 教室墙上的倒计时一格格地往下蹦,留在教室内的学生,都埋着头刷题背默。人声小下去,他们被笼罩在同一片气场当中,一切静默得都仿佛被赋予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就在这个关键当口,姜父姜母气势汹汹地冲着学校去了。 顾巶怎么都想不到,人类的底线就是没有下限。而被掌控了人生的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为自己活的权力。 他的母亲为了他卡里幻想的巨款,竟然将她的人生智慧发挥到了极限,某一瞬间拥有了“前期投资”的头脑,舍得自掏腰包在他卧室装了针孔摄像头。比起针孔摄像头的几百块钱,他卡里的上万甚至是十余万明显更加有吸引力。 俗话说“家贼难防”,为了偷到他银行卡的密码,姜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虽说他现在的屋子是姜父姜母专门为他收拾出来的,可其实也就比他们自己的屋子好上一点罢了。角落里堆积的杂物如山,一人高的柜子里也放着杂七杂八的属实没什么用的东西。也就他身子底下的床单是新换的,连他衣柜里的衣服和各种随身用品都是他到这里时从以前的家庭里带出来的。 他想过要收拾,第一天搬进来时就问过姜父姜母他屋子里的东西能不能扔。姜父抽着烟,指关节发黑,他一靠近吐了他一脸烟。 顾巶呛着躲开,姜父皱了皱眉,嘀咕道:“你这娃怎么这么娇气...”转眼想了想他能带给自己的价值,还是掐灭了烟,“你别看这些东西旧了,说不定哪天还能用上呢。你就是被他们养太好了,不知道我们穷苦人家的难处。” 姜母也一脸认同,等姜父说完,也跟他说:“你听你爸的。或者你可以给家里换波儿新的啊,你卡里不是还有钱吗,咱家的水壶也该换了,总是漏水不说,还不保温了…...正好你回来了,妈明天带你去逛逛批发市场,你也顺便选几件衣服...” 顾巶和姜父姜母讲不通,只好假装自己看不见,让那堆东西原样放着了。 他和姜禾千防万防,小心小心再小心,日日盼着毕业的到来,甘愿暂时藏起心中的感情,忍受日日不得相见的痛苦,早出晚归埋进学习里,拼着一口气就为了逃离家庭的束缚,却终究没逃过血缘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伤害。 顾巶手机加密相册里的一张和姜禾的亲密合照被姜父姜母从监控里认出来了。 一点预兆都没有地,顾巶就被禁了足,反锁在他的屋子里,手机和电脑也没收了。 “你要高考了,妈都听说了,电子产品容易分心,妈先替你收着,等你考完再还你啊。”她半个身子退出了门外,又说道,“最近你就别乱跑了,好好在家备考。听你们老师说你成绩不错,咱老姜家说不定能出个状元,你好好看书啊,我和你爸可就指着你了……” 姜父姜母这一举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他很反感这样的行为,但姜父姜母话里话外都和顾家曾经表达的意思一样,皆是“为了他好”,何况高考确实也迫在眉睫,他不想在这时候和姜家闹矛盾,只好静下心在屋子里看书。 只要再过几个月,他和姜禾就会离开这个城市,报考别的地方的大学。他们会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打工,一起变得强大,再一起脱离家庭的桎梏。 枯燥的内容也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再等等,很快了,他想。 在他安心复习的时候,姜父姜母已经闯进了学校。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俩已经找到了姜禾拉住不放,又哭又骂说他勾引了他家的儿子。 “我们老姜家造了什么孽哦,好不容易找回来儿子,谁能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姜母在校园里大嚎着,“你这是要我们老姜家断子绝孙啊......我们好歹把你养大,你怎么好意思恩将仇报啊......” 姜禾很难堪,他想甩开胳膊上的手。姜母一看他动作,以为他要跑,怎么可能放手,五指更加用力,指甲掐进姜禾的皮肤里。 姜父姜母心里那个恨啊,他家儿子年级第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怎么就被这么一个坏心眼儿的东西缠上了! 姜父在旁边站着,时不时插上一句:“我儿子可是将来的状元,你这么做就是在耽误他!” 他们不接受自己儿子喜欢男人,一味认定是姜禾行为下作无耻勾引的顾巶,“我儿子才不会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肯定是你不要脸勾引他!” 保安已经联系了学校的老师,正从远处向这里赶来。 姜母四处召唤着观众,“你们看啊,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他十几年,结果他回到顾家后竟然报复我们儿子,不怀好意勾引他!”姜母见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声音更大,“顾家怎么生出了这么样的孩子啊,他可是男的啊,竟然下贱到卖屁股......” 姜父姜母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捂着胸口随时都要昏过去。最先赶来的保安是个刚上岗的憨厚小伙子,遇上姜父姜母这无赖模样,一时间觉得棘手。 嚎了半天,观众是有了,可姜禾一句话都没说。姜母见他不为所动似的,当机立断变换战术,恳求道:“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儿子吧,我,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说着就跪下了。 姜禾站在人群中心浑身发冷。他明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阻止事情的发展,然而他的身体却僵硬得跟石头一般,动都动不了。 他看着眼前可笑的场面,错觉自己在舞台上演着一出荒唐滑稽的喜剧。 好可怕。 周围的同学全部看着他,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他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姜父姜母的嘴巴开开合合,围着他转,转得他头脑发昏。 好可怕啊... 顾巶,你在哪里啊。 成年人拥有天然的优势。当他们批评孩子的时候,过错就会被强加在孩子身上。 事情被姜家闹得人尽皆知,顾家也赶到了现场,顾父一个巴掌就甩过去,恨声骂姜禾:“你怎么能做出如此丢脸的事!我们顾家多年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你也别上学了,在家里待着备考吧。等你考完我和你母亲就送你去治病!” 没人在乎姜禾的意愿。 两家的所作所为在这一刻神奇地重合了,都那么不堪入目。 顾家姜家的大人,再一次替他们做了选择。 姜禾感觉好累啊。 他在淤泥里下沉。 . 顾巶被关的第二天,心脏一悸,手中的笔突然没握住,掉在了地上。 他捂着胸口,心底不安蔓延。 顾巶坐不住了,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预感,他踹开姜家的卧室门。原始的门锁在经年的使用中磨损松脱,被他一脚踹断。 他套上校服,打算去看看姜禾。 刚好是课间,校园里的同学一部分出来活动活动身体,散散心,看见顾巶的身影,眼神变得奇怪,你看我我看你对了个眼神,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似的。 顾巶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然后得到老师们一个同情的眼神,和一句,“姜禾啊......他上午自杀了......” “凭什么!凭什么啊!”一向沉稳的他冲着姜父姜母嘶吼,“凭什么别人的错误要由我们承担啊!” “他才还没到二十岁啊……你们怎么就忍心逼他……” “他能作出那么下作的事,骂的就是他!”姜父和姜母可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把他重新关进屋里,加了一把锁,“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在家里备考。” 姜父姜母听说姜禾不在了,心底窃喜,自己儿子终于可以摆脱这个玩意儿的迷惑,走上正路。等他考上大学,毕业就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安安心心生娃娃。 喜欢男人算个什么事儿啊,等他尝了女人的滋味后自然就不会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了。 顾巶靠着墙角抱着头,“都怪我…都是我做的还不够……我错了我错了……你们把我的姜禾换回来行不行……” “你们把我的姜禾还给我啊!” 是他害了姜禾。 . 顾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考场的。除了第一天和姜父姜母吵了一架,这些天他的表现都很正常。 他规规矩矩地进食,看书,温习知识点,考试,报考了他俩选好的大学。 姜父姜母等他考完,又盘算着从他手里扣钱。 他把银行卡和密码扔给了姜父姜母,回屋收拾行李。 顾巶要回了自己的手机,却胆小得不敢开机。 他怕看到姜禾发给他的信息。 他弯着腰将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收进敞开的箱子里,余光扫过床架的横杆儿,上了釉的木头反着白日的光,斜斜看去凹凸不平,像是被人为雕刻过。 顾巶也不收拾了,蹲下身变换角度去观察,手指抚上划痕努力去辨认。 那上面刻了几对字母,全部是同一个内容:“GZ”。 第二天凌晨三点,顾巶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悄声从姜家离开。 . 顾巶和姜禾曾经约定,三十岁一起去南方看花。 他们会租下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窗前篱下都种满最热烈的玫瑰和向日葵。 顾巶摸摸怀里的盒子。他要提前带姜禾去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