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他隔着一层玻璃在盯着我

    15.

    耳边传来遥远的呼唤，将我深暗之地拉出。身体猛颤过后，我从冰冷之中惊醒，一片哑黑中，只有亚撒的长发浮着淡淡的晕色，胡乱地散在我的脖颈周围。

    噼啪的雨声在耳边不绝，我的身体抖了好一会才稳定下来。微凉的气息在我睁眼的一瞬间淡去，亚撒黏成厚厚几缕的头发被他拨在脑后，肩头的衣服被润出深渍。

    即使模样狼狈，他也总带着一股子端庄又漂亮的味道。我侧去脸看亚撒，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角，气氛格外地古怪，他沉默不语，我惶惑不安。

    “你醒了。”

    他盯着我，目光平白令人毛骨悚然。

    亚撒没有喊主人。

    海上的雨在房间外剧烈得仿佛要震碎一切，屋内却连空气都是安静的，不安是无形的手，将我的喉咙扼得发干发疼。

    一瞬间某些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想要抓住，却又不敢伸手。

    亚撒。亚撒。亚撒。

    我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好似这般就能驱散我的恐惧一般。

    我想起了一条曾经养在院子里的狗。

    从刚送进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隔着那扇冰冷的窗户看着它。看它翻滚，看它奔跑，看它吠得没心没肺，看它，死去——它在我的注视下被活生生地打死。我记得，艾德在背后抱着我，他苍白的手仿佛送丧的白布，轻轻地覆在我的眼睛上，他似乎在笑，嘴唇贴在我的脸颊上，声音却幽冷又恶毒:

    “阿尔文，别看它。”

    “你看我，一直看着我就好。你只有我，你也，只能有我。”

    “别忘了，你是什么样的怪物……”

    为什么还想要坦白，为什么还想活在光下，为什么还觉得你可以做个普通人？你乖乖地安分地待在屋里等我不好吗？

    不要。

    不要。

    不要——不要碰我好恶心！

    他的身体重新压了下来。

    我的耳边响起沉重的呼吸声，混沌的脑子不受控制地嗡嗡发热。

    手，冰冷的手，雨夜里的手抚上了我的脸。

    艾德——艾德——

    空气在狂响，冒着滋滋的，可怖的热气，我的双眼被骤闪的彩黑晃得生疼，一瞬间冷汗从身体各处渗出，湿热过后是更为骇人的冷感。

    “怎么又哭了。”

    我们的体温相互融合交互，他湿漉漉的衣服被捂得发烫，啧啧的水声是难以逃脱的音调，将我的脸烤的火热。我的舌头被吮得发酸，不知何处的风从衣领里窜过全身，神恍过后，我才感受眼下的皮肤被他擦得生疼。

    我……又哭了？

    我看不清亚撒的表情，只是茫茫地瞪大了眼睛，但显然那之前听来宠溺的话语此刻总带着挥之不去的讽刺意味。他在嘲讽我吗？一瞬间委屈好似这海上的暴雨，肆意地，猛烈地席卷我的心。我咬得他血漫口腔，疯狂扭动着肩膀。

    房间响起一声笑。

    亚撒钳住我的手压在头顶，他的嘴唇折射出一点亮光，看上去水润动人。

    “不要哭了，亚撒说了，您一哭，亚撒的心都快碎了……”他低头想亲我的唇，却被我躲开，那两片微凉的软肉错错地贴在我的耳朵上。亚撒也不恼，用舌头卷住我的耳垂轻轻啃咬，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一个月来会静静等在船舱等我的，克制又安静的奴隶，然而下一句话他的却让我刚产生的错觉完全消失了。

    “少爷在害怕吗？没关系，少爷这么乖，亚撒怎么忍心让别人也发现这个秘密呢。只是，作为保守这个秘密的一个小小的回报——少爷，你愿意让亚撒看一看吗？”

    “咯噔”一声——心中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的脸显然呈现出死灰的颜色，他在我耳边吹了口气，热热的，又瞬间变冷。他不是我熟悉的亚撒，但又是那个懂得我的亚撒。

    “少爷……”他轻轻喊了句，便被我打断。

    “好。”

    有什么理由拒绝亚撒？

    我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出现这句话。

    在掉进海里之前，我就有这个打算了不是吗？而且，亚撒他并没有觉得我恶心，这就够了。

    够了。

    够了。

    够了……

    是啊，够了。可是为什么，心这么苦涩，鼻子这么酸，泪，流不干？

    我流着泪，却不知道为何流泪。

    亚撒吻去我的泪，掌心扣住我的后颈，将我压进他怀里，另一只手如同梳子一般地顺着我的头发然后慢慢下移，挠动我的皮肤。

    我渐渐安静了下来。

    够了，任性够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该……

    “早点休息吧，我最爱的阿尔文。”他突然吻了吻我的额头，起身离开了房间。

    屋内徒留一片寂静，我怔然发呆。

    就这么——走了？

    耳边骤然传来沉闷的响声，我被惊醒，下意识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却直直地对上一双森绿的眼，在一片漆黑之中发着幽光。

    ——野兽的眼。

    那条人鱼隔着一层玻璃，在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