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楼下
这条消息,来得有些突然,杜诺有点想不明白。 他第一个想不明白是德意志怎么知道的,随后很快就想明白了,德意志肯定关注他在臣服论坛的账号了,看到他发的照片了呗。 第二个想不明白,是德意志为什么要这么问。 【嗯】顺手回答了一个字,这时候苏俊正在和他说话:“走吧,我知道一家黄焖鸡,他们家都是自己调的酱料,真的特别好吃,我请你。” “不用了,你都付房费了。”杜诺笑了笑,付房费也是为了玩苏俊让苏俊爽,他没什么心理负担,但是请吃饭,无缘无故的,他不想欠苏俊的人情。 “付房费是正常的了,都这个点了,咱们一起吃点吧,你都累坏了吧。”苏俊继续劝道。 消息又来,杜诺点开一看,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 【你是故意的?】 这条消息一出现,再回看刚才的消息,杜诺才察觉出德意志那股子质问的味道,或许他还会觉得自己的单字回答冷淡呢。 一开始杜诺是真的没想到德意志在质问,因为他们之间,并没有规定杜诺不能玩别人,他决定和苏俊玩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不要告诉德意志的事情,他现在居然还质问起来了? 【?】杜诺连字懒得打,直接回了个问号,熟悉网络用语潜规则的都知道,三个?是表示无法理解,两个?是表示非常震惊,一个?那就是,宁有病吗? 但德意志这种刚开始会用表情包的人,肯定是不知道这么一个问号背面的情绪,他认真地回复:【是因为我昨天没有答应你拍照,你就故意气我吗?】 【你想多了】杜诺回复完之后,心里那股烦躁却变得更重了。他对德意志拒绝拍照的事情,确实很快就不生气了,但是让他决定要和苏俊玩的理由里,真的没有故意气德意志的缘故吗?他其实是想让那个老狗逼生气的,你不肯的事情,有大把的人乐意,你以为你是谁啊? 但是德意志真的在乎,真的来逼问了,杜诺又不开心了,我们关系很亲近吗?我是你的私有财产吗?还不许我和别人玩了?有病。 旁边的苏俊还在试图邀请他吃饭,杜诺锁上手机,眉眼微弯:“好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另一边,德意志看着杜诺回复的四个字,默然不语。 看到更新提醒,德意志打开一看,没想到杜诺更新的,是一组捆绑的照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了消息,现在看着杜诺的四个字回答,他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看着那冷漠生硬的四个字,德意志几乎都能想出男孩那瞬间变得冷淡甚至有些厌烦的表情,这个男孩就像风,捉摸不定,他根本无从揣测,无从掌握。 你想多了。 德意志可能想的确实太多了,他也是此刻才反应过来,他和杜诺之间,并没有彼此忠诚的契约,他没有任何理由,也从没提过,杜诺不可以去玩别人。 他只是下意识地以为杜诺不会去玩别人。 还来得及补救吗?改变条件?提高价码?想出一个让男孩无法拒绝的交易…… 这是德意志想到的第一个解决办法,随即他意识到,这是最无用的方法。 虽然他们的关系开始于金钱,但德意志很快就已经认清了,杜诺其实并没有那么缺钱。金钱对杜诺的影响力,只有“锦上添花”的作用,没有“一锤定音”的效果,他不想做的事,金钱是买不来的。 而金钱,是德意志手里唯一的一张牌。 德意志陷进沙发里,手机界面始终停留在聊天窗口,始终停留在最后那四个字上。 是不是该放手了……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叩问着他自己。 只要自己拒绝了什么,杜诺就肯定会马上甩脸色,这样放肆任性的人,在德意志的周围从来没出现过,男孩的所作所为,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德意志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性。 他这么告诉自己。 德意志从小的教育,他一直以来的经历,都让他养成了掌控一切的习惯,他不喜欢任何东西脱离他预想好的轨道,他学到的经验就是尽量去除不确定性,达至唯一的结果。 而在杜诺这里,他屡屡失控。 杜诺真的不可控吗?人心善变,但他知道太多可以掌控人心的手段,刚开始的时候,他不就用金钱操纵了杜诺的选择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只需要付出更大的价码,更大的条件。 真正让德意志感到恐惧的,让他没法接受的,是他不想那么做。 他想要放手的不是无法控制的杜诺,而是总在失控的自己。 一次次退让,一次次妥协,甚至在发现杜诺玩了别人的一瞬间,失去理智般发去了毫无理性也毫无理由的质问,这样的自己,太陌生了,太失控了…… 如果改变杜诺,那最后得到的只是千篇一律的躯壳,而不是那个让他在未知与期待中兴奋战栗的风一样的男孩。 如果不改变杜诺,那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该放手了…… 德意志的手点进了杜诺的微信,他点进了好友界面,准备删掉,手指微微一顿,他将手机锁屏,抛在桌上。 他拿出烟来塞进嘴里,点着之后抽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进入杜诺的臣服论坛主页,仔细把每一张图片看了一遍,然后没忍住给杜诺发了信息:【你现在在哪?】 【和他吃饭呢】杜诺这么回复。 德意志正将烟放在嘴里,动作微微一顿,手指在手机上虚虚滑动了一下,最后发出了消息:【你们还要玩】 【和你有关系吗】杜诺还加了个表情,是一只肥肥胖胖的猫歪着头,顶上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德意志苦笑着看着那只反复做出歪头动作的肥猫,感觉这猫的表情贼的不行。和你有关系吗……短短六个字,德意志简直哑口无言,这明显是气话,可也是真心话,清清楚楚点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和你有关系吗……是不是在杜诺眼里,他们之间,其实从来就没什么关系。 烟,一根接着一根,办公室里从没有出现过这样失控般浓郁的烟味儿。德意志坐在沙发里,不知不觉,他已经抽完一盒烟了,华灯初上,已是深夜。 他没给杜诺发过消息,杜诺也没理他。 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也好? 还是…… 赌一把?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德意志仿佛听到了心底的声音不停地嘲笑自己,堂堂齐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赌?你人生履历里所有看似豪赌的选择,哪一次不是十拿九稳的必胜?而现在,你竟然要用赌来为自己的软弱开脱了? 当德意志冷静下来,他的车已经停在了杜诺宿舍的楼下,他把车里准备的烟拿出来,点燃了一根,看了看里面的数目,自嘲一笑,难道又要在这里抽完一盒? 德意志再度打火,车身发出发动机的轰鸣,过了一分钟,声音再度停止,宿舍楼下恢复了一片安静。 德意志下了车,关上车门,靠在车上,拿出手机,给杜诺发了一条消息:“你下来,我们谈谈。” 因为心绪混乱,他发的是语音。 语音……这个点他都睡了吧?肯定根本不会接到。即使没睡,顾忌吵醒睡着的室友,是不是也不会听了?他会为了这条语音下床出去听吗?如果他听了,他会下来吗?以他对杜诺的了解,多半不会。 他把语音又放了一遍,总觉得自己看似平静的音调里,藏着一股本能般的颐指气使,这是男孩最讨厌的语调了吧?他又听了一遍,感觉自己语气确实挺平静的,但是平静,对杜诺来说已经是过于冷硬了吧? 我只给他一根烟的时间,他如果不下来,就该放手了。德意志看了看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又拿出一根新的,缓缓吸着。 烟雾在夏夜的微凉中,散入了车灯的光晕里。他按灭了车灯,周围落入一片黑暗,只剩烟头在忽明忽灭。 一根烟,时间不长,很快就没了。 德意志又磕出一根,烟头一个一个堆积在脚边,很快就有七八个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快半个小时了。 最后两分钟,到半个小时,我就离开。 秒针滴答滴答,夜晚的虫鸣,晚风的幽咽,车辆驶过的杂音,都不如秒针的声音明显。 半个小时到了。 最后一根烟的时间。德意志又拿出一根烟,放在嘴边,却迟迟没有点着。他抬头看了看,杜诺所在的宿舍已经陷入黑暗,还有一些窗口里亮着电脑屏幕的光,他不知道杜诺在不在这些亮光的宿舍之中,他是不是在和室友玩游戏,还是已经真的睡去? 这么久的时间,他不该再赌了。 他拿出古铜色的打火机,点燃了最后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出去。 回去之后,或许也该一并戒烟了。 他用享受最后一支烟的心态,将每一道烟气都反复咀嚼,品味。他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女孩的火柴点燃之后,每一根都有一个幻梦,他吐出的烟雾里,每一道烟雾中,弥散开的都是那个合上卷帘门的车库。 烟还剩最后一口,德意志不再抽了,他将烟头夹在手里,看着烟一点一点缓慢燃烧。 “scheisse……”德意志罕见地低声咒骂了一句,可惜无人听到,否则怕是要难以相信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行于左而不瞬目的齐董,会说出这样的脏话来。 难以想象,看着这支烟,他就想起了杜诺把烟头在自己掌心碾灭的感觉,然后竟然就硬了。他掌心的那个红淤还没有彻底好呢,他就已经决定要放手了。 无论下面硬的有多疼,他都不会再去尝试释放自己了。 就这样吧。 德意志将烟直接按在了自己的车门上,拢在手心,没有让它彻底燃完,他打开了车门准备上去。 “就等这么一会儿?才三十分钟,昨天点了一堆蜡烛来表白那哥们都比你有耐心。”杜诺的声音,在深沉的夜色里,那么清晰,如同迷雾苍茫的大海上,传来了指引迷途船只的灯塔的钟声。 德意志缓缓放下了抬起的脚,慢慢转身,原来杜诺就躲在车尾,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和短裤,脚下趿拉着拖鞋,就站在那儿。 “你想谈什么?”杜诺吸了吸鼻子,抱住了双臂,满脸不爽地看着德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