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不受欢迎的招租信息/02千里情缘一线牵
01不受欢迎的招租信息 下午四点过，一个不起眼的时间，星网的公共平台上很随意地刷出了一条普通的招租信息。 这条广告像一条小鱼跃到浪尖，又很快地被海水淹没。 原因无他，大多数人在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划掉了这条消息。 这条不受欢迎的招租信息全文如下： “招租：十三区旧街三室一厅小阁楼，房主Beta，随缘找1－2名室友。要求性别Beta，讲文明，懂礼貌，不带人进出过夜，会做饭房租减半，具体星网面议。” 联邦管辖十三个大区，总有鞭长莫及的地方，而十三区，不巧只被鞭子的末梢扫到。 姜娄刷新了一下页面，端着杯子慢悠悠地吹了吹热气，然后被人抽了骨头似地往后一倒，靠在了柔软的椅背上。 十三区这个三不管地带，说好听点叫贫民窟，其实谁都知道，这里不过是一个垃圾场。除开一区这个核心地带和异军突起的新三区，剩下的十一个大区尚且还能互相拉踩，只有它，稳坐全联邦公认的鄙视链最底端。 只要失去了价值，就都可以往十三区里扔——不管是东西，还是人。 这样的一个地方，自然十分混乱。可混乱也有混乱的秩序，如果你和你的伙伴足够狡猾或者凶狠，就能扞卫自己的领地。于是剩下一小部分没有立刻划掉这条消息的人会忍不住考量起来：在十三区发这条消息的人，是什么背景，有什么目的。 一名普通的Beta，独自圈出一个安全区，甚至还要找一两个正常的室友，这看起来就很匪夷所思。 在十三区的秩序里，正常就意味着不正常，普通，也必然代表着不普通了。 普通又不普通的Beta房主姜娄女士喝光了杯子里的劣质咖啡，惆怅地看着无人问津的招租广告，觉得还是应该把找个厨子蹭饭的意图写得明显一点。 她实在不想再吃十三区的特色外卖了，伤身体。 是夜。 事实证明，找个靠谱的会做饭的室友的确是有必要的。 吃了奇怪的东西，不仅会影响心情，还会强行附赠一些乱七八糟的倒霉旧梦。 姜娄很少做梦。精神系的异能者从来都只让别人做一些不那么友好的梦，反之，对于他们自己来说，无梦的休憩更容易恢复精神力。 因而姜娄也没什么做梦的经验，纵然她知道这是一个混乱的梦，却也一时无从控制。 所以她只能看着研究所苍白的天花板在视野里铺开。 姜娄耷拉着眼皮，实在不喜欢这个视角，遂难得紧跟潮流地调整了一下心态，想象自己正在体验全息复古末世求生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且运气极“佳”地抽中了特殊身份。从眼下的情景来看，想必特殊在开局即地狱，希望玩家没事。 至于姜娄本人——没关系，这个她熟。 一些NPC围住了她，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像是随时准备给谁出丧似的。她看不清他们的脸，暂时不知道这些怪物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们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反正是为了她身上的某样东西吧。新手教程中的编号X－031实验体，呃，不对，这个时候她更喜欢自己被叫做江楼。总之，我们的幸运玩家缓缓地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视角，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晃动视角指移动眼珠，毕竟她的脖子从一睁眼就已经被严丝合缝地固定住，分毫动弹不得。 片头的动画开始了，好耶——她意兴阑珊地欢呼一声，当起了一个不捧场的旁观者。 排除题材的影响，这种想象属实让她感觉很下饭。虽然这一切的源头正是来自于一份失败的外卖，不过当“事不关己”和“冷眼旁观”联系到一起的时候，嘴里不来点什么就非常寂寞。怎么会这样，姜娄想，明明是我自己的梦，我应该嗑着瓜子儿啃着瓜，而不是干巴巴地忍受这出蹩脚的剧本，连看戏都看得索然无味。 白色的人影将冰冷的器械伸向了她，这名幸运玩家被动地陷在一堆令人生厌的缟素里，一动不动。 换个视角。 姜娄申诉道。 第一人称视角我晕5D，换个视角！ 可能是感叹号在其中起了某种作用，姜娄切镜头似的一跃来到了天花板上。她左右看看，毫不怀疑自己进化——这该叫进化吗？算了——进化了一个灵活的监控摄像头。 很好，下一步瓜子说不定就到位了。她乐观地评价。 梦还在继续。 老实说，姜娄本人是这么想来着，不管谁看到自己小时候被拘束在实验台上的滑稽样子，都会觉得尴尬。她当时年纪还小，骨架也小，光秃秃地呈大字型摊开；皮肤是苍白的，束缚带也是苍白的，像极了一只没毛的小白老鼠。 可怜的、孱弱的、恶心的小白老鼠。 怪不得有人叫我耗子呢……姜娄若有所思。 她没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多久。实验台的小白老鼠已经被切割开，淡红色的血液从切口里流出来，很快就干涸了。这具孱弱的血肉之躯里似乎没有多余的液体，肢体也干瘪得颇为丑陋怪异，但她的头颅却毫无损伤，如同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饱满鲜活。恶，这个形容词是不是不太对劲。 话又说回来，此处应当有，还是没有食欲比较合理？姜娄略有些为难。有食欲的话，好像不大尊重自己，没食欲的话，毕竟是个下饭的设定，好像又不大尊重过场CG？ 梦大概也感觉到了这份羞辱，攒动的白色凝固了一下，接触不良地在她的眼前中断了。 “滴滴。” “滴滴。” “滴——” 一只手诈尸一样从被子里伸出来，按掉了机械闹钟。 这种小东西在后七区以外的地方几乎都绝迹了，姜娄倒是觉得它很亲切，熟门熟路地在它圆滚滚的铁皮头顶轻轻打了两下，跟拍小狗脑袋似的。 闹钟安静了。年轻的女人睁开眼，稀释过的黑夜沾着她沉重的睫毛，隐约有一点熹微的晨光在很遥远的地方晃悠。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和空气僵持，等到那一点点光泼洒到满室的阴影前，才把脸蹭在柔软的被子里，头也不抬地坠入无边的黑暗。 02千里情缘一线牵 星网上的这条招租消息，在第二天晚上九点过几分的时候，从公共平台上消失了。 又是一个不起眼的时间，大概发的人是随手一发，选择的人也是碰巧一选。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就这样很寻常地牵扯到了一起。 彼时姜娄正对着十三区穹顶黯淡的星云恹恹的出神，星网的提示响起时，她正从昨晚食物中毒的后遗症想到今晚的夜宵。 等她的意识接入星网，出神的内容又从还没有着落的夜宵变成了关于最近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找到她来处理的思索。 答案是，没有。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不算高挑，但也称不上瘦弱。他肩上披挂着一张看不出底色的粗布，垂到小腿的边缘被磨损得破破烂烂，脚上的布条一直缠到小腿往上看不见的地方，布满了血污。 这种拿耐磨布围成斗篷的做法，在这里并不惹人奇怪——流亡到十三区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这幅装束。 男人看到她的身形出现，抬手摘下挡住大半张脸的兜帽，朝她拘谨地点了点头。 “您好。”不知是刻意修改过数据以避免被识别出本音，还是本就饱经风沙灌注，总之，他的声音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样作为一个年轻人所该有的清朗，“我看到了您的招租。我是一名Beta，一个人，大约还有三个循环时二十分钟到达十三区辖区，需要四十分钟导航至您所在的旧街。因为时间过晚，不知您明天是否方便接受我登门拜访。” 姜娄看了他一会儿，有些意外。 一个风尘仆仆的流亡者自己找上门来，还恰好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独身Beta”。 千里情缘一线牵，珍惜网络这段缘。 她轻轻笑了。 年轻的女人穿着一身居家的深色睡袍，手里还捧着一个黑色的杯子，表情很是柔和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好像他们不是两个星网投影的虚拟影像，而是真的面对面站在温暖舒适的屋子里，呼吸间萦绕着手中咖啡腾起的苦香。她的眼底浮动着盈盈的光，像极了潭水里引人沉溺的月色。如此对视了片刻之后她才开口，平缓的语调拿捏着不亲不疏的关照：“那么，你在十三区有落脚的地方？” “没有，”男人沉默了一下，“过一夜而已。” “作为你的房东，我得对你负责。”姜娄的身后出现了一把藤椅，她坐下去，软塌塌地往后一倚，动作间朝客人的方向虚虚一抬手，示意他也坐下，“所以，别的无所谓，但我得先搞清楚，你知道十三区是个什么地方吗？” 男人坐下时，胳膊放在自然分开的大腿上，十指交握在一起。他平静地看着姜娄，眼中却好像对她问这样的问题感到困惑：“十三区……就是一个混乱地带。” “你这个说法，后面还跟着一句话，叫混乱有混乱的秩序，”姜娄忽然说，“我昨晚点了一份外卖，你想知道我吃的是什么吗？” 认真思考的男人：“……嗯？” 姜娄捧起杯子：“我只想吃一份朴实无华的小炒肉，但是店家十分慷慨。我在菜里找到了两片……哦，姑且算一片半，不难看出特征属于人类的指甲，想必是作料。还多给了一些新鲜的碎肉块，裹了点儿浓郁的酱汁，可能是旁边剁肉的时候溅进来的……说真的，他们能不在后厨砍人吗？还是说这家馆子根本就没有厨房？” 她越说越为自己的胃感到悲伤：“旧街特产，恶心如斯。” 男人沉默着。姜娄啜饮一口咖啡——星网模拟的味道比现实里的感觉好多了——声音却没有被热饮烫上温度：“十三区的秩序，只是给还活着的人抱团割据找个见得光的借口。除去这个，就像外卖里溅进来的带血的指甲一样，也不剩下什么好听的事情了。” “……您不必担心我。” 男人低声说道。 姜娄把杯子放在腿上，一只手撑着额角，慢悠悠地道：“我当然不必担心你。你既然要来十三区，要成我的房客，我难道还有把你往外推的理由？” 她看着这个敢说出“过一夜而已”的Beta——星网的虚拟投影是可以捏造的，但有的东西却植根于灵魂，不能够更改。那双眼睛平静而温和，显然流亡不能叫他脆弱，疲惫也不能使他摧折。仿佛一团火，在十三区的浓稠黑夜里无声地燃烧着。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 姜娄并不再问，而是把协议拖出来，签下了自己的星码。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她好整以暇地说，“很高兴和你成为室友，希望我们接下来的日子能够相处得愉快。”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这样就决定了，愣了片刻，才重复她的动作完成了租房协议。不知道是不是关于外卖的话题让他想起了什么，于是又踌躇了下，用比之前更低的声音问：“您在招租信息上说的，如果会做饭……” 姜娄好像没听见一般，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男人闭上眼，声音略微大了些，只是不大平稳：“会做饭，房租能够减半吗？” “当然。”回答他的是很轻的一声笑，接着，这个奇怪的房东一直钉在他身上的视线轻巧地滑开了。她的嗓音里揉进了一点儿模糊的期待，意味不明地对她沉默的房客说道：“如果你愿意做一份夜宵的话，说不定很快这半份房租也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