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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儿准确来说不是我的弟弟。因为他的身份从未被承认过。 我记得母亲带元儿归府的那一天。清晨,下着雪,小小的他脚一深一浅地独自在覆了雪的青石砖面上行走。 他披着镶着兔毛的斗篷,小脸被冻得通红。母亲走得很快,他的小短腿跟不上,只好抱着下裙跑起来。 “月娘。”母亲对我说,“这是元儿,你只当个小侍使唤就好 ” 她又对元儿说:“这是月娘,你叫她大小姐。” “嗯……”元儿眨了眨眼睛,又眯起眼睛对我笑,“大小姐……姐姐。” * 元儿的父亲被父亲叫做大狐媚子,自然元儿的名字就是小狐媚子。 ……咳,父亲的形容相当贴切。 每当年节,母亲的外室些进了内院共享家宴时,我作为母亲的嫡长女,是家宴上唯一的小辈。 宴后,父亲卸下主君的宽和面具,便会一一跟我抱怨这些娇弱似花的男子,私底下是如何的浪荡。 例如元儿的父亲。 我相当震惊地听着父亲说那人使得一手勾引手段,甚至为了讨母亲欢心委身去了勾栏院,只为习得那些床上欢愉之法……末了,父亲的诉说欲较浅,我才敢问他: “爹爹,你跟你女儿说这些,好吗?” 父亲斜了眼看我,轻笑一声:“女人都一个样,王八蛋。” ……但即使父亲对那些男人意见很大,却也不阻拦母亲把元儿送给我。 “就是个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父亲眼睛也不抬,仔细地和几个姑父玩着叶子牌。 元儿的斗篷被小侍拿得远远的,唯恐脏污辱了主君的眼。他害怕得发抖,却也努力记下父亲的教导。 “好好「伺候」大小姐,晓得不?”父亲说。 “是……”元儿低下头,弯下腰,给父亲行礼。 * 元儿小我五岁,他又不爱吃饭,所以生的格外娇小,只堪堪到我胸口。 所以我也不太懂他能伺候我些什么。 磨墨洗砚,他不会。 布菜穿衣,他不会。 反而他最初那几天,连穿小侍的衣裳都穿不对。不是前后里外穿反,便是某个地方的系带未系上。 还得我把他拉到面前,给他指出问题,给他系带。 “谢谢……谢谢姐……大小姐。”元儿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瘦巴巴的。”我说。他身上的肋骨一条一条,隔着衣裳都能摸见。 我摸了摸鼻子:“以后多吃些饭。” 元儿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 “好!”他笑,“我一定好好吃饭,姐——大小姐。” 他这么叫我着实别扭。 我咳嗽一声,别过头:“就叫我姐姐吧。” “姐……姐姐。” 话虽如此,元儿努力吃饭了,个子仍旧不高。 * 我读书要去书院中,一旬一日假。 元儿给我备了许多吃食,多是麻辣香辣口味。 他先是将原先放在书箱里的书拿出,再讲备好的吃食一一放入,最后才把拿出的书放回书箱。 我笑道:“元儿生的何等坏心思?竟让我拿着沾着满是吃食味的书去上学。” 元儿回头瞪我:“元儿才不坏!” 他从垫脚的矮凳上跳下,跑到我身边,抬头看我:“——爹爹就是这样做的。”他掰着手指头回忆:“爹爹会给家主做很多零食,家主也很喜欢……姐姐,姐姐不喜欢吗?” ……难以想象母亲会喜欢这些。 我叹口气:“喜欢呀。” 不过……我右眼皮狠狠地一跳。 我拿出放在书箱底部夹层里的书,在元儿面前晃了晃。 微黄的书页上满是吃食漏下来的油。 元儿眨了眨眼。 “说吧,怎么赔我?” 我等着他找可爱的理由,活泼地辩解撒娇,却只等到他颤抖的身子,还有诚惶诚恐害怕的声音。 “姐……姐姐……我……” 哦,我得记着了。元儿胆子小,经不得逗弄。 * 我教元儿识字念书。 我把他的手握在手里,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 “元——”我拉长声音,低下头对这元儿的头顶说话,“这是元儿的元。” “嗯……元。”元儿像是在记忆元的写法。他小声地说,“可姐姐的那本书有好几千个字呢,我得学到什么时候才能给姐姐写一本新的?” “不如……” “嗯?” “姐姐教我写姐姐的名字吧?”他说,“那日,我听见家主叫姐姐月娘呢。” “好,我教你写「月」。不过这次你就要自己写了哦。”我先握着元儿的手写下「月」字,便放开,“来,你自己写。” “好。”元儿点了点头,像开蒙小童一般严肃地写下「月」字,在「元」字旁边。 “不好看……”元儿有点难过。 元儿可爱极了,我想摸摸他的头。 手也的确这么做了,他却突然回了头,我的手一下子便抚上他的脸。 “……姐,姐姐!”元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立即又把头转了回去,有些恼羞成怒地吼我:“姐姐!怎么,怎么突然……” 我只是想摸摸头……真的。 不过。 “因为元儿很可爱。”我道。 嗯,元儿的耳朵尖也红了。 * 元儿很怕冷。 倒春寒,睡在脚踏上的他冻得连睡梦都在发抖。 我起夜喝水,见他这般,只好找来一床被子给他盖上。 待我回到床边准备睡觉,元儿打着呵欠,斜坐在脚踏上倚床看我:“姐姐……姐姐起床怎么不叫我?” 烛光摇曳而昏暗。 我实话实说:“元儿都冻得发抖了。” 他这才发现他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可我还是好冷……”元儿抱着胳膊,又对我伸出手,“姐姐,你摸摸,是不是很冷?” 我握着他的手,的确冰凉。 “我再给你拿几床被子。”我说。 元儿点点头,将我拿过来的被子垫在脚踏上,一床又一床。 折腾了许久他才安睡,我也累得慌,几乎是躺下的那一瞬间,我便睡着了。 待天大亮,我侧着身迷瞪着双眼,却瞧见了元儿正对着我的睡颜。 ……天知道脚踏上垫了多少床被子,而他又盖了多少床。 * 蝉鸣,蝉鸣。 实在惹人心烦。 元儿给我煮了凉茶,又拿了杆子去粘蝉。书房里的我看着小小的他站在梯子上,垫着脚粘蝉,实在有些受不了。 我便放下颠倒也不自知的书,走到院子里,撩开袍子,对他说:“我来。” “好~”元儿从梯子上跳下,惊得我直让他小心小心再小心。他腰间装蝉的小篓已满了一大半,粘蝉杆上的蝉也有许多…… 我突然有点后悔出来逞这个英雄。元儿的粘蝉技术比我厉害太多了。 我低头看元儿,元儿则是有些崇拜地看着我。 像是在说「姐姐好厉害呀,十八岁便成了举人……没想到粘蝉也这么厉害!」 ……好吧,不能退缩! 嗯…… 事实证明,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 父亲说要给我两个通房。 我摇摇头,拒绝了。 “我还在念书呢,父亲。”我说,“待我成了进士,再考虑这些吧。” 父亲有些不满,正欲再说,母亲便掀帘进来,直言:“莫让这档子事扰了月娘的心思,待日后榜下捉婿岂不美哉?” “呼……美哉?”父亲嘲讽似地看向母亲,重复道,“美哉?” 母亲挑眉:“正是。阮郎,你不就是——” “出去!” 父亲怒喝道。 “呵……”母亲拍拍我的肩膀,把沉默地我带出了父亲的院子。 她仔细地给我传授女人的秘诀。 “你寻夫郎,自然是越晚越好,也要保持自身……好人家的男子总是会更倾向于那些后院干净的女子的。” ……我觉得很可笑。 “不过嘛,待娶了夫郎之后,便……” 我看着母亲的脸,想起了父亲。 觉得,格外可笑。 * 我最近的心情很是低落,元儿便想尽了办法逗我开心。 他学了曲,学了舞,还学了说书。 我无精打采地撑着下巴听着,越听越觉得耳熟……这不就是我闲暇时写下的话本子吗?! “元儿!”我有点脸红,“别说了……写得不好。” “我觉得姐姐写得很好呀。”元儿走到我边上,侧着身坐下,“每个男子都能找到一心一意对他的女子,真好。” 他眼里满是憧憬。 “……元儿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妻主?”我问。 “姐姐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夫郎?”元儿并没有回答我,反而问我,“姐姐先回答我!” 夫郎? “我啊……”我闭上眼思考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嗯……反正我以后,想找姐姐这样的妻主。”元儿笑嘻嘻地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姐姐很好。”元儿看向我,“只要是长了眼睛的男子看到了姐姐,就一定会喜欢上姐姐!” 我连忙摆摆手:“不……我哪儿有那么好呀。” 元儿认真地说:“姐姐不要妄自菲薄!姐姐,姐姐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 二十三岁,二甲第一,是传胪。 安国公瞧上了我,要让他的嫡幼子嫁与我做夫郎。 父亲很开心。 母亲很开心。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我。 ——还要算上元儿。 “我不想娶——”我喝了酒,脑子晕乎乎的,“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我还要娶他?!” “少……少喝点呀!”元儿拦着我,“姐姐,至少,至少别喝那么多!” “——元儿。” “嗯……?” 我抱怨着:“我要是娶那谁,我还不如娶你呢……嗝。” 元儿的手猛的一顿。 “至少你啊,我认识。我们,我们还相处得很愉快是不是……” “……元儿。” 我摸上元儿的脸,第二次。 “……元儿。” 我就着点点的星光亲他,还有羞得只露出半张脸的月亮。 我亲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唇。 “……姐姐。”他叫我。 “……姐姐。”他提醒我。 “……姐姐!” 在覆住他的唇的前一秒,我说:“如果不是拒绝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元儿。” * 元儿愈发粘我。 我也喜欢他粘我。 他无时不刻地宣示主权。他的尖牙在我的脖颈处留下斑驳的红点,他会大着胆子在有外人在时与我亲密的交谈,他像真正的夫郎一般给每日早起的我整理好衣物,送我出门。 “大小姐和元儿……” “真的……” “安国公……” 下人们窃窃私语着,我和元儿丝毫不在意。 他把我拉进竹林,垫着脚吻我。 我也吻他。 * 安国公的嫡幼子是个美人,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我给他写信。 「……余自请边陲县令……愿君得好归宿……」 「……裴月上。」 写信的时候,元儿在一旁陪我。 他认得的字已经很多了,我常调侃他考个秀才不成问题。 他蔫巴巴地抱着我的胳膊:“姐姐,边陲……很远吧?” 我点点头。 元儿突然站起,摁住信纸:“那……那不行!姐姐,我……我能陪着姐姐就好了!” 我皱眉。 “姐姐还是娶那个……娶那个安公子好了!”元儿露出几分苦涩,却又很快收敛,“那样的话姐姐一定就能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元儿,你觉得我是需要靠男人的人吗?”我揉了揉元儿的脸,揉得他嘟着嘴看我,“再说了,我可不能负你。” 我把元儿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我只喜欢你,所以不要说那样的话,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安公子?”元儿迷迷糊糊地问。 “人家姓苏啦。”我捏元儿的鼻子。 “而且你很好。”我说,“我想娶你,明媒正娶。” 元儿眨眨眼,又眯了眼睛:“好——” * 明媒正娶什么的,自然是不可能的。 母亲,先是震惊,又很快地平复了心情。 “……最多当个贵侍。”母亲道,“你且压抑个五六年,待苏公子诞下一女后即可。” 父亲的反应则正常很多。 “……” “滚!” 不过待我向母亲说明我已私底下告知苏公子我心有所属,只求退亲后,母亲的反应也变成了—— “滚!” “不知廉耻!” “那可是……那可是你弟弟!” 我对母亲说:“母亲,是你让我把他当个小侍使唤的。” 我对父亲说:“父亲,是你让他好好「伺候」我的。” 所以,如君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