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死亡其实是一种很玄妙的事，人在发生意外的时候，脑子里首先答应的并不是我要死了这个概念，而是一种莫大的惊恐，怕自己死不了但又和死了差不多。

    极端刺激的情绪过后，紧接着就是无尽的空虚和茫然。

    季玉凉现在就处于这个状态，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不断上升，一直上升，随后就像是触碰到什么一样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母，看到他们向自己招手，他刚想走过去，却又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拖着他的脚步。

    他无法上前，只能看着父母越走越远，他此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要赶紧跟上去。

    父母的身影慢慢消失，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行行文字。

    【季玉凉死于车祸，何碧被厉骄掳走，他做的天衣无缝，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幕后凶手…】

    【厉骄对何碧百般讨好也换不回她的真心，于是他用季玉凉来刺激她，让她屈服，却没想到因此起了反效果。】

    【厉骄死前抓着何碧的手问:“你有喜欢过我吗，比起季玉凉来说，你更喜欢谁？”】

    【成为黑道下一个掌权者的何碧驱车去看望了季玉京所在的精神病院，他好像已经疯了，不记得她是谁，嘴里只唠叨着他哥的名字，看上去十分憔悴，何碧不知道这一面是她见季玉京的最后一面，一个月后季玉京跳楼自杀…】

    【何碧成为了全亚洲最大的黑道组织首领，几十年后却因为内乱而被国际警察逮捕，判处死刑。】

    【她这一辈子体验过世人常说的最完美的爱情，也体验过最极端的占有欲，但在临死前她唯一想起的，却是在上学时那个坐在自己旁边傻乎乎的少年…[全文完]】

    这几行粗字飞快闪过，后面紧接着像是气泡一样冒出来了其他文字，和原来的黑字透露出来的严谨不同，后面的文字看上去随性许多。

    [啊？我看到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结局？exm？我以为我看的是甜文，结果这么致郁？！]

    [一楼不懂了吧，原本这个作者写的就是王道玛丽苏言情，但是写到一半被人批评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十分的虚假刻板，整个故事没有新意，差点被编辑砍文了。]

    [我也听说了这个事，作者本来都快收尾了，结果来了这么一出，听说编辑还卡了她稿费，后来她为了报复，才有了后面的剧情魔改。]

    [一时竟不知是角色可怜还是作者更可怜，泪目.jpg]

    [我这个人只看重故事，作者这种强行报复社会为虐而虐的写法实在是太没有职业操守了，我要给负分。]

    [我倒是觉得后面看的挺爽的，虐心虐身加女主搞事业，就是最后这个结局emmmm，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哈哈哈哈哈哈排楼上，最近好像黑道文题材受限制了，作者可能是害怕被查水表强行加了一段。]

    [悄悄冒泡，就没人好奇女主真正喜欢谁吗？]

    [肯定不是凉总裁，我们凉总裁高贵冷艳她不配。]

    [我觉得是黑道老大，她最后其实有一点点动心的。]

    [那为什么不能是校园同桌呢，那个阳光初恋型少年我超级喜欢的～]

    [有一说一，我倒是觉得总裁和他弟弟挺配的，冰山美人受x阳光健气攻，年下我可以！]

    [不不不，你这邪道，明明是阳光健气受x冰山总裁攻更带感！年上赛高！]

    [……]

    [我万万没想到这篇古早文居然出了同人。]

    [从同人过来的打卡，顺便一提上面吵架的两楼是两个大神太太，太太们都开文了，欢迎大家去围观。]

    [卧槽，牛x，所以最后到底是哪边赢了？]

    [弱弱补充一句，互攻他不香吗？]

    ……

    气泡一个接着一个，整个空间突然像是沸腾的开水一般，季玉凉置身其中，那一行行文字绕着他不断转动。

    [按照设定，总裁器大活烂，冰山冷感…哦～我喜欢，要是加点抖m的要素就好了。]

    [抖m的纯情总裁兄长攻吗，我太可以了，但是这个网站没法写出那味啊。]

    [那就去海棠，嘿嘿嘿…]

    [嘿嘿嘿，有类味儿了，有类味儿了…]

    透过这些文字，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个人影拿着手机，亦或是对着电脑，激情澎湃，斗志昂扬地敲着键盘，文字在他们身边不断盘旋上升，最后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球。

    圆球越来越大，季玉凉眼睁睁看着它砸了下来，把他吞没其中。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看到了季玉京。

    季玉京穿着病号服，面容憔悴身形瘦削，看上去好像已经二十来岁。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他嘴巴一张一合，像是一条脱水的鱼，绝望和麻木包裹着他，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行尸走肉般向前走着。

    季玉凉想要触碰他，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他伸着手，内心剧痛，但看着这样的季玉京他却又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明明他就是自己的弟弟，但他却又明白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季玉京。

    他沉默地看着这个季玉京越走越远最后身形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而在他消失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平价的衣服，端着奶茶一边走一边看着ipad，ipad的光照亮了这人的脸，那是一张与季玉京完全相反的温和柔润的长相，戴着一副边框眼镜，笑起来的模样像是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明明和自己的弟弟完全不同的长相，但季玉凉看着他却睁大了双眼，他的内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在这人越走越近时差点想要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是玉京，一个从未有过的强烈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是玉京，他是玉京。

    他忍不住跟在了这人后面，从后面看，发现这人也正在看一本，而且好死不死是刚刚那本粗黑字体浮现出来的，古早玛丽苏言情…

    青年用手指滑动了两下屏幕，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靠，这配角名字和我一样怎么写的这么憨批，纯种备胎好好先生？”

    “……”

    “这女主过于没用了吧？这原生家庭都这样了，她不自己反抗，只想依赖男主？”

    “……”

    “不是，这个男主塑造的就很有问题，这人没有心吧？”

    “女主连勾个男人都不会，废物。要是我直接一套色诱大法，直接让这男人五迷三道一辈子离不开我，至于这么患得患失，神神叨叨的…”

    季玉凉想给这人一锤子，但又觉得这话虽然欠揍但说的也没什么大毛病。

    他尾随了青年一路，听着青年一路把这本从头批到尾，到后面他才发现这青年其实是和人连着线的，并非是在自言自语。

    青年批判到最后，对面来了一句大到耳机都关不住的嘶吼[你行你上啊！不行别bb！]

    “嘿，我…”

    青年话没说完，迎面来了一辆失控大卡车，季玉凉下意识挡在他前面却也没用，眼睁睁看着青年被撞飞了出去，刚刚还神采飞扬的人，瞬间如断线的风筝一样落在了地上，无声无息。

    他飞快地跑了过去，心里涌起了一种和刚刚看见季玉京消失时不一样的悲痛，但当他刚要用手去触碰青年的身影时，青年也如同刚才的季玉京一般慢慢消失了。

    黑色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看着自己伸出去却摸了个空的手，然后表情怔愣着慢慢收了回来，放在了自己心口。

    那里的心跳原本很缓慢，但在手掌覆盖上去以后，心跳的速度慢慢快了起来，他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他不想一直被困在这里。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青年耳机里听到的那段中气十足的斥骂和后来声嘶力竭的嘶吼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玉京！！”

    “不，这不是真的，玉京，你醒醒，你看看我…”

    “求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就像是有人在内心深处跪地痛哭，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了他的魂灵之上，灵魂震颤，和那不断跳动的心声一同颤抖，竟形成了共鸣。

    …

    哗啦——

    暴雨为天地蒙上一层黑灰的水汽，一队戴着头盔穿着机车服的人在出事的汽车面前停了下来。

    为首一人刚要打电话报警，却看见从那变形的车门里伸出了一只手来。

    那手在空中晃了晃最后找到了车门，竟直接把车门给卸了下来，本就摇摇欲坠的车门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挤压变形的车厢里滚落出一个人来。

    这人身上的西装都被鲜血浸染，浑身上下都变得皱皱巴巴脏污不整，当他从车厢里连滚带爬的出来，再到站在平地上的时候，刚要报警的人被他吓的够呛。

    为首那人惊讶地抬起自己的头盔面罩，看向那地狱恶鬼一样造型的男人:“季大哥？！”

    季玉凉浑身都被暴雨浇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季玉京平日里的狐朋狗友之一钱铎。

    “卧槽，怎么是季大哥，京京呢，京京不会也在车里吧？！”

    “…不，他不在。”季玉凉把打湿的额发捋到了脑后，一双处事不惊的眸子把这些少年都打量了一遍:“…你们怎么会来这？”

    “刚刚我们有个兄弟说南山弯有辆劳斯莱斯出了车祸看上去像是季家的车，我们担心就连夜赶过来了…”

    季玉凉看着少年们真诚担忧的目光，突然觉得不管家世门第如何，少年们的友情始终是最纯粹的。

    但现在他也没时间和他们交谈感动，他直接走到钱铎面前，目光果决而凌厉地看着他:“你的车，借我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