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在季玉凉说了这样的话过后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赵家父母还在疑惑为什么突然提到了季玉京。

    但季老爷子却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他刚刚问的可不是家人之间的事…

    看着自己的大孙子一脸镇定，毫无悔改的神情，季老爷子脸色通红，恨不得提起拐杖就向季玉凉打去。

    但他不能，他不能让赵家看自己家的笑话，他们家出了这样的丑闻也应该他们自己解决而不是广而告之，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季家养了个什么样的孽障。

    “唔！”季老爷子突然表情一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色发白浑身抽搐，众人被他的突然发作给吓了一大跳，随后赶紧叫人把季老爷子送去了医院。

    季玉凉看着自己爷爷被救护车拉走，脸上的神色却并不恐慌急切，他故意走慢了一步，看向赵老爷子。

    赵爷爷对他从小就照顾有加，但他却并不能遵循他的意愿真的娶了赵玉华，如果当真要硬来，反而让两人都不得幸福。

    赵老爷子看着季玉凉的神色也算是明白了他的心意，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儿女缘分强求不来，你还是赶紧去看看你爷爷吧。”

    季玉凉听到这番话，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有了几分放松，他朝着赵老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谢您的理解。”

    说完后，背脊挺拔地转身离开，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赵老爷子看着季家人离开，也终是叹了口气，看向身边儿女询问的目光也只是说，强扭的瓜不甜。

    他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季玉凉长大，看着那么小的孩子在老季手里一点一点成长为一名可靠坚强的继承人，也是见证了那孩子在家庭变故后的飞速成长。

    那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孩子，他的身侧也注定是属于一个与他同样优秀的人。看来是自己的孙女并没有足够的能力站在他身边，他们这些老人家也没必要上赶着去讨年轻人的嫌。

    毕竟都是半条腿踩进棺材里的人，他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操心。

    只可惜这个道理他能想的明白，但老季就不一定了。他那样古板的人，从那孩子小时候起就一直严格要求，想让那个孩子完全变成他想象中完美的继承人。

    他不会允许这孩子脱离他的控制，也不会想看见他曾经所有的付出都变为泡影。

    …

    市私立医院，季老爷子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发呆，他手里拿着一块样式古朴的怀表，神色怅惘，像是透过怀表上的老照片想起了从前。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男人高大英俊面色沉稳，女人温婉恬静依靠在男人身边，他们中间站着一名穿着背带裤的少年，少年的眉眼与男人十分相似却也融合了女人的几分温厚。

    这是他早年和自己的妻儿一起照的全家福。

    他当年白手起家，一手创立了季氏集团，随着公司越做越大，他每日大部分时间也都分给了工作。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见到妻子也不过寥寥几句问候。

    妻子性格柔顺从未苛责过他，她总是很包容理解他的一切，也一直在他忙碌不止的时候，独自支撑起一个家。

    所以他从来也没想过，那个总是会深情注视着他，给他支持与安慰的柔美女人最后会因为乳腺癌晚期而去世，就连住进急症室的时候，她都不曾给自己打过电话。

    而当自己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那日，儿子跪在妻子病床前痛哭，双手一直紧紧握着那只已经冰凉的手，窗外的夕阳洒在妻子的病床上，那柔美善良的女人却像是昨日黄花一般，浑身插满仪器，瘦得只剩下一把骷髅。

    儿子的哭声和医疗仪器发出的静止音响都无比刺耳，他根本不愿意去相信她就这样离开了自己。

    妻子的葬礼上，妻子的娘家狠狠斥骂了他并从此与他家老死不相往来，他的儿子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变得冰凉刺骨，一时间众叛亲离，他站在自己妻子的遗像边只觉得恍惚。

    时间在妻子逝去后变得飞快，红尘滚滚，当年那个会在自己身边求夸奖求表扬的儿子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很快便超过了他，独自一人生活。

    他对自己母亲的死耿耿于怀，对他也蛮含恨意，哪怕他从未言明，他其实也知道他无声的抗拒。

    他拒绝继承自家企业，选择自己建立公司自己打拼，后来他事业有成便与自己的恋人组建了家庭，他和自己完全不同，他深爱着自己的家人，哪怕工作再忙也会抽空回家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在一起。

    他的妻子和他在一起时脸上都会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们的行为就像是无声的嘲讽，讽刺着他这个失败的男人。

    …

    季老爷子收回怀表放在了怀里，看向从门口走来的大孙子。

    这个孙子是自己厚着脸皮从儿子那里讨来的，他实在是太像年轻的自己了，聪明，高傲，冷静，完全就是一个翻版的自己。

    自己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明白他就是季氏集团最完美的继承人，只有他才能接手他的全部。

    所以自己便开始把自己知道的全部，所有的一切倾囊相授，他也没让他失望，一直都是超标准造成作业。

    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就像是为了弥补曾经自己的不足一样，他拼了命想要把这个孙子改变成一个完美的不会犯错的继承人。

    但谁曾想，上天就像是报复他一样，就在自己儿子儿媳送孙子来他家的途中遭遇了车祸。

    儿子儿媳当场死亡，只有孙子侥幸活了下来却也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

    他在看到自己儿子遗体的一瞬间，差点觉得这是老天在故意捉弄他，为了惩罚他以前的无情，故意让他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以这种残忍的方式离开他。

    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不是想着自己还有两个孙子弱小无依，他恨不得直接跟着自己儿子去了。

    可是现在，他费尽心思培养的孙子，也出现了问题。

    从所有的调查结果，所有的回禀来看，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不由得他不相信。

    他的孙子爱上了他的兄弟。

    世间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爷爷。”季玉凉走到老人身边，垂眸看着他。

    季老爷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几乎没怎么犹豫，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拐杖狠狠地向季玉凉抽了过去，一边抽一边责骂:“你这个混账东西！干出这种荒唐事，你让你爹娘泉下有知该怎么安心！”

    “你简直就是个畜生！那是你亲弟弟！一个爹妈生出来的弟弟！你怎么下的去手！”

    “老季家的脸简直被你丢光了，你知不知道！你还配为人吗？！我看你还不如死了算了！也免得我看着你就犯恶心！”

    粗硬的拐杖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他的肩膀脊背上，老人发起火来根本不懂控制力道，被抽打的地方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季玉凉面色惨白，低着头让他发泄谩骂着，一声不吭，只是放在身侧地双手手指用力地向内握紧成拳。

    “造孽啊，老天爷，我们季家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对我们？！”季老爷子打到最后，小儿手臂粗的拐杖都被他打断了，他干脆扔了那木棍，冲上去给了季玉凉几巴掌。

    “混账！混账玩意！你要是有点心就放过你弟弟！”季老爷子打累了这才停下了手，双眼通红地看着季玉凉，“外面女人那么多，哪怕是男人也以你的条件也不会缺，你为什么要祸害你弟弟？！你非要让我们季家绝后是不是？！你干的什么腌臜事啊！”

    季玉凉冷峻的脸被打到红肿起来，他眼底一片深黑，听着老人嘶哑尖锐的声音，他忍不住舔了舔自己被牙齿撞破的口腔内壁。

    嘴里弥漫起了一股血腥味，脑海里却想起了季玉京看向他信任而甜蜜的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非他不可…

    因为他早早扎根在自己心中，如今枝繁叶茂，不可根除。

    只要一想到自己会与他分开，心中便是一阵抽骨拔筋的痛。

    他做不到。

    “你…你是要气死我。”季老爷子手指颤抖地指着季玉凉，随后张开嘴剧烈呼吸，一只手狰狞成爪地抓住了自己胸口的布料。

    “爷爷？！”季玉凉看见他的表情这才出声，意识到他是真犯了心脏病以后，赶紧按了床头的呼唤铃，并忍着身上的疼痛把老人平放在了床上。

    但即使是这样，他的手也被老人狠狠抠住掰开，哪怕面色发紫，他的目光也像寒刃一般深深刺进季玉凉的心里，他厌恶他，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垃圾。

    “你…滚…我不想，看见你！”老爷子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被送进了手术室，只留下季玉凉一人站在走廊中，他身上还穿着工作的西服，西服下的身体却已经是遍体鳞伤，他的右手手臂无意识地颤抖着，身体热一阵冷一阵，脑子里各种念头混乱纷杂。

    有小护士关心地询问:“先生，需要帮忙吗？”

    季玉凉摇了摇头无声拒绝，想起爷爷刚才的交代，转身一步一顿地离开。

    他的背影十分萧索，却又坚挺笔直，像一柄孤刃行走在天地间，将这俗世划成黑白两面。

    哪怕世间伦理纲条纷至沓来，想拖垮他的步伐，压弯他的脊梁。

    他也不曾迟缓，不曾后退，他誓要斩出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