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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一五五

    晏怜绪跟楼月璃贴得更紧,熟练地半合着眼睛,轻启鲜红的唇瓣索吻。

    楼月璃握着晏怜绪尖瘦的下巴,沉声道:「程大夫说可以了吗?」

    雨声渐渐大了,晏怜绪根本听不到楼月璃在说什麽。他见楼月璃一直不回应自己的吻,便睁开眼睛,吻了吻楼月璃的朱唇,软软地道:「奴家想要楼爷。」

    「程大夫说你的身体可以了吗?」楼月璃再问了一遍,他的神色非常认真,彷佛只要晏怜绪说不可 以,他就可以压下滔天的情欲。

    「当然可以啊。」这次晏怜绪总算听得真切了,他的鼻尖碰了碰楼月璃的鼻尖,甜甜地道:「奴家要楼爷抱。」

    烟霭翳翳,乌云的边缘镶着一圈金光。小院回廊槛菊萧疏,井边梧桐碎落一地,被熹微晨曦照得泛起枯黄的色泽。

    如常地送走楼月璃之後,晏怜绪一手扶着垂花门框,呆呆地看着云聚云散,枫落长堤。他一身衣轻如水,香鬟倭坠,残妆褪粉,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娇弱。

    楼月璃找晏怜绪的次数愈来愈少了。

    以前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如今半个月也盼不着楼月璃来一遍。

    「怜夫人,早安。」

    晏怜绪回过神来,看见程大夫正提着药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身後则是秀眉紧皱的夕雾。

    「怜夫人可是有事找老朽?」

    晏怜绪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起来时叫了夕雾把程大夫带过来。

    「东西准备好了吗?」

    当着夕雾的面前,晏怜绪说得很含糊,但程大夫应该知道晏怜绪指的是母蛊。

    晏怜绪已经催促了好几次,要程大夫尽快把母蛊带来。

    程大夫沉重地点头道:「已经准备好了。」

    晏怜绪总算挤出一点微笑,他回身向红藕院走去。

    程大夫和夕雾安静地跟在晏怜绪的身後,晏怜绪渐渐习惯右耳失聪,步伐比以前稳定得多。

    三人穿过暖廊,不知不觉凄雨已轻敲莎阶,玉桂如灯花旋落,雨声隔杂着稀微的蟋蟀鸣叫。

    晏怜绪突然停下脚步,任凭雨水打湿他的珍珠履,然後缓缓地抬眸看着斜桥雨暗。

    连他的眼睛里好像也在下雨。

    只听到晏怜绪漫不经心地道:「楼爷的肩膀受伤了,那是什麽一回事?」

    昨夜缠绵时,晏怜绪看见楼月璃肩膀上的新伤,刀伤入骨,看起来极为恐怖,但现在他和楼月璃之间 只剩下身体的媾合,楼月璃自是不会向他解释自己为什麽受伤。

    程大夫回答道:「前几天有蒙面人硬闯楼府,楼爷受伤了。」

    「当时只有楼爷一人?」

    「楼爷正一人在书房里。」

    上次楼月璃在红藕院里是为了保护晏怜绪才会负伤,这次他只有一人却也打不过那些杀手了。

    晏怜绪伸手接着一朵飘零的桂花,幽幽地道:「最近家里的下人……似乎变少了。」

    「不少下人已经逃出楼府了。」程大夫摇头道。

    树倒猢狲散,谁也看得出楼月璃撑不了多久。

    晏怜绪揉碎手中的桂花花瓣,纤细的指尖染上花汁馥郁。

    洒菰蒲雨嫣然摇动,绕檐枫叶鲜红得不祥,宛如重重锦障横陈,沉香亭畔的木犀花总算开了,却被纷雨打击得垂头丧气。

    不知道那耳蛊会不会来得太晚,但晏怜绪始终坚信回复耳力的楼月璃可以力挽狂澜,毕竟那些虾兵蟹将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把听力给予楼月璃後,晏怜绪也就心无牵挂了。

    再也不会有人胆敢以楼月璃的残疾攻击他,楼月璃可以更恣意地活着,不用皱起眉头看着别人的嘴唇来判断那人在说什麽。

    小馒头的小黑炭不应该这样谨小慎微地活着。

    因为小黑炭从来也是最乾净的明月,最剔透的琉璃。

    以後楼月璃忘了晏怜绪也好,纳了红袖也好,娶了个门当户对的淑女也好,至少楼月璃已经完整了。

    晏怜绪打开房门,回头向程大夫道:「请进来吧。」

    大雪初晴,苍穹宛若澄江晓碧,瘦雪堆满檀栾粉墙。墙边淡蕊疏梅,暗香透鼻,遍地银红光影。

    楼府的人愈来愈少了。

    那些曾经对楼月璃百般献媚的手下,那些曾经对楼月璃千般讨好的侍宠,早已经逃得一乾二净。?

    即使居於深闺,但晏怜绪知道楼月璃已经四面楚歌,可是晏怜绪依然如常地在红藕院里起居生活。?

    无论晏怜绪的耳蛊是不是为时晚矣,他从未想过离开楼月璃。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晏怜绪只是手无寸铁的侍妾,他不懂得打理楼月璃的生意,也不懂得解决楼月璃的麻烦。他最後能够为楼月璃做的,只有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这里是晏怜绪的出生之地,也将会成为他的坟墓。

    雾薄云轻,晏怜绪凭栏眺望枝头纯白的玉蝶梅,犹如翦碎霜绡,纤玉破朝寒。

    夕雾把添了炭的花篮柄海棠纹红铜手炉放到晏怜绪的怀中,又为他系好白狐斗蓬,衣领一圈雪白的狐毛裹着他的颈项,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容颜。

    「这玉蝶梅太白了,一下雪就被积雪盖住了。」夕雾轻轻地叹息。

    晏怜绪抱紧手炉,向夕雾笑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他似乎想起什麽,声音戞然而止,笑容也敛起来。

    沉默了半晌,晏怜绪才摇首道:「别人喜欢玉蝶梅,就是喜欢它的洁白。只要色泽雪白,形态相似,无论是雪花或是玉蝶梅也是没关系的。」

    「真正懂得欣赏玉蝶梅的人,是不会混淆两者的。」夕雾柔和一笑。

    云断长空,瑶峰微吐,千朵粉蝶滑入落花深处。

    晏怜绪回头看着夕雾,他突然道:「夕雾,我手里还有点钱,足够让你回到凤临城。」?

    他愿意陪伴楼月璃是他自己的事,他不想要无辜的人陪葬。

    夕雾曾经是曲雪珑的贴身婢女,若她回到曲府,曲雪珑应该会收留她的。

    然而夕雾只是摇摇头。

    晏怜绪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劝过夕雾好几遍,但夕雾心意已决,他便没有再作劝说。

    他转过头去,刚好看见楼月璃正站在不远处的檐廊下。

    霜染红亭,薄霭荡漾,轻雪铺满鱼鳞瓦,朱檐下的青绿叠晕三晕镂空五彩锦雀替结着浅浅雪霜,泛起雨过天青的色泽。

    「楼爷早安。」晏怜绪盈盈福身。

    楼月璃走到晏怜绪的身边,晏怜绪主动地挽着他的手臂,柔顺地靠在他的怀中。

    「你喜欢那些梅花?」楼月璃指着琼瓣仰覆莲单鈎栏杆一侧的玉蝶梅。

    晏怜绪发觉楼月璃说话的速度比平日慢了一点,他不着痕迹地蹙眉,只一手拢紧白狐斗篷,微微点头。

    楼月璃松开晏怜绪的手臂,他踩着梅树下的石头,借力跳起来,整个人如同粉蝶飞舞,轻巧地翻过枝头,采了几枝玉蝶梅。

    晏怜绪还没有反应过来,楼月璃己经从容地落在雪地上,他一抖黑貂披风上的雪花,晏怜绪的视线正好撞上楼月璃的回眸。

    寒欺绿野,雪里粉梅,但见清肌莹骨,钗插凤,鬓堆鸦,柔荑轻摘玉蝶梅,一双绿眸绰约娇波。?

    晏怜绪怅然若失之际,楼月璃上前把最灿烂的一枝玉蝶梅递给他。

    那枝玉蝶梅是如此皎洁无暇,彷若凝结在掌心上的雪花。

    过於完美,却是不堪一击。

    晏怜绪退後半步,没有接过那枝玉蝶梅,他道:「玉蝶梅清丽脱俗,折下来倒是可惜了。」

    楼月璃抬手把玉蝶梅插在晏怜绪的发髻里,指尖亲昵地刮了刮晏怜绪的鼻尖,微笑道:「这玉蝶梅  若不是配着你,也不过是些寻常俗物而已。」

    楼角偶锁香尘雪雾,纵然钗头的玉蝶梅白若冰雪,柔如羽翼,却不及晏怜绪的雪肌莹暖,袅袅娉娉。

    晏怜绪默不作声,只是站在原地。

    楼月璃柔声道:「你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是睡得不好吗?」

    寒风拂过,满头堆絮雪花飞,晏怜绪偏头看着雪意压枝,喃喃自语似地道:「昨晚……我作梦了,梦见你小时候给我掀盖头。」

    楼月璃一怔,他抚摸着晏怜绪的脑袋,浅笑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还记得,那方红盖头是我从竹青那里拿回来的。」

    晏怜绪低下头来,微风吹动发髻上的玉蝶梅,苦笑道:「对啊,已经很久之前了……」

    他一直没有听到楼月璃的回答。

    晏怜绪霍地抬头看着楼月璃。

    冬阳和熙,温和地洒落雪地。澹移梅影外传来银漏滴尽,花木掩映,飞檐翘角只在东墙上隐约探头。

    楼月璃神情放松地向晏怜绪点头,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已经连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吗?

    因此晏怜绪低头说话时,楼月璃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嘴唇,无法从读唇看出他在说什麽而作出回答,而楼月璃是渐渐失去听力的,所以他现在还能够掌握发音和语速,但说话还是难免比以前慢了一点。

    晏怜绪失控地冲上前,紧紧地抱着楼月璃,痛哭失声。

    楼月璃把晏怜绪垂落的鬓发别到耳後,温柔地道:「怜绪,城外的青松观风景不错,你到那里住一阵子吧。」

    晏怜绪怔怔地看着楼月璃,他很快便明白楼月璃的意思,立即哭着摇头道:「我要留下来!我要陪着你!」

    「我会过来的。」楼月璃握着晏怜绪的手,二人十指紧扣,他蹙眉道:「你一点武功也不会,留在这里对你太危险了。」

    晏怜绪抽泣了一阵子,他也知道自己对楼月璃而言只是累赘,只好哽咽着道:「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楼月璃琢吻着晏怜绪的额头,道:「明天我派人来接你,现在我还有事要办,先回去了。」

    晏怜绪退後几步,眼角泪痕如明珠闪烁,只颤抖着福身道:「怜绪……恭送楼爷。」

    他努力地微笑着,目送楼月璃的身影消失在素装银裹的曲径庭院里,然後摘下发髻里的玉蝶梅,含泪地向夕雾道:「把这支玉蝶梅葬在梅树下吧。」

    硬生生地折断一枝花,逼使它离开出身之处,何其残酷。

    那朵玉蝶梅,应该至死也想要回到同伴的身边。

    冬天的晚上来得格外早,晏怜绪却迟迟没有点起蜡烛。虽然内室备有地龙,不至於太冷,但一室昏暗依然带来寒意。

    长门深锁,月上花梢,新酿月色散落满庭梨花霜雪白。琼楼珠阁长烟袅燧,罗床前妃红丝绢绣海棠枕屏半掩。

    夕雾今天有点不适,早就在耳房里歇下了,内室里只有晏怜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