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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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真正能够囚禁金丝雀的从来不是脚铐,也不是雀笼。 而是亲手折断金丝雀的羽翼,让它永远无法飞翔。 就算解开脚铐,打开雀笼,失去羽翼的金丝雀也只能站在原地徘徊,心甘情愿地留在主人的怀抱。 美人温柔似水,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水的温柔,往往就是穿肠毒药。 云惨天怒,万里雪飘,雪花化作刮脸风砂,世间一切污浊也在纯白之中消失殆尽。 玉鸾无知无觉地前行,穿过琼楼凤阁,越过白石梁桥,经过疏疏落落的舞朱砂梅。 刚才在大厅跟曲雪珑对质时,玉鸾一直没有流泪,现在却已经泪流满面。 眼泪缺堤地掉个不停,彷佛玉鸾正在逐渐溶化成一滩水。 如果就这样死了,多好。 玉鸾没有穿上披风,放任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冻得他的肌肤僵硬,连腮上流淌的热泪也凝结成一道道蜿蜒的冰霜。 他好想回家。 可是他的家在哪里? 曲府从来不是玉鸾的家,那只是一个布满谎言的蛛网,而定屏城晏府也早已鸠占鹊巢。 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一寸可以让玉鸾立足之地。 玉鸾停下脚步,抬起头来,惘然看着大雪纷飞里的亭台楼阁彷若冰雕林立,看似无坚不摧,却轻易地化为乌有。 「怜绪!」楼月璃的声音邃然从玉鸾身後响起来。 玉鸾睁大眼睛,全身僵硬,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巍峨地回头看着楼月璃,动作迟缓得就像他早已垂垂老矣。 楼月璃披着一身黑貂大氅,正站在不远处,默默地凝视玉鸾。 他眉目如画,风华绝代,青丝彷若坠雨辞云,如同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漆黑芍药,极为不近人情,却强硬得足以战胜滔天巨浪。 那双深沉的绿眸就这样穿透重重雪幕,明晰地投落玉鸾的心底,激起千重浪。 光是这样一眼,足以抵上千言万语,足以抵上天长地久。 楼月璃踩着玉鸾留在积雪上的足印逆风前行,冒着冷雪狂舞,义无反顾地走到玉鸾面前。 二人静静地对站着,数不清的过去被乱风绞成碎片,如同鹅毛大雪般从他们之间不断流逝。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然而,来者犹可追— 楼月璃张开双臂,紧紧地把玉鸾拥入怀中,珍爱得如同抱着稀世宝物。? 温暖的黑貂大氅无微不至地包裹着玉鸾,玉鸾早已筋疲力尽,只能在楼月璃的堡垒里绝望殒落。他合上眼睛,双手软弱地掉落身侧,十指无力松开,指甲在掌心上刻下的血迹已经乾透。? 玉鸾知道自己安全了。 不需要再伪装坚强了。 玉鸾隔着锦袍感受楼月璃强大有力的心跳,那心跳渐渐融入玉鸾的骨血之中,转化为掌控他的世界的全新节奏。 从今以後,自己不用思考,只需要行尸走肉地听从这心跳声的摆布,让这心跳声取代另一个人的心跳声,成为自己的主宰。 冰雪脆弱无暇,一到指尖便幻灭成烟,不如化身星星,追随孤高明月,虽不可亲近,虽有阴晴圆缺,却至少夜夜悬在天边。 终於,玉鸾抬起双手,环抱着楼月璃的腰身,放声痛哭。 楼月璃一言不发,只是柔和地抚摸玉鸾的长发。然而他愈是柔和,玉鸾愈是泣不成声,甚至哭得全身痉挛。 玉鸾已经许久没有想起父母,他的伤口本该被那个细心体贴的男人治愈,可是那良药此刻却扭曲为剧毒恶蛆,使伤口腐烂成森森白骨。 可笑,真可笑。 这些年来,自己当真是活成一个笑话。 他不愿再次回想,但那些曾经苦涩,曾经甜蜜的时光却在脑海里恣意肆虐。 那是玉鸾的人生中如此美好的一段时光,早已刻骨铭心,他的灵魂的每个角落也印满曲雪珑的身影,写满自己对他的眷恋深爱。 要忘记曲雪珑,无异於剜心剔骨。 但他必须忘记。 就算曲雪珑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玉鸾也必须亲手把那一部份血淋淋地挖出来。 「月璃……月璃……」玉鸾泪眼朦胧,只不断呼唤楼月璃。? ? 玉鸾再度一无所有。 为什麽他总是在失去? 楼月璃低头凝视着玉鸾,绿眸深处的缠绵缱绻彷佛要生生地埋葬玉鸾。 「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的。」楼月璃握着玉鸾冰冷的双手,虔诚地放到自己的唇边,烙下一个又一个怜惜的吻。 曾经由小馒头给予小黑炭的承诺,现在由楼月璃给予晏怜绪。 楼月璃的红唇是一团烈焰,烧毁了那些年的隔阂,烧毁了道德的枷锁,烧毁了玉鸾的最後一点理智。 馀情灰烬又一次化为熊熊烈火,溶化扼杀一切生机的暴风狂雪,倾泻成滚烫的海啸。 天崩地裂。 玉鸾甘愿沉溺其中,长眠於怒涛骇浪。 楼月璃吻着玉鸾的额头,他的香味撩人,他的呼吸灼热,他的呢喃魅惑,编织成一片天罗地网,使玉鸾只能俯首称臣,再度被捕捉折翼,成为另一个男人掌中娇宠的金丝雀。 玉鸾已经很疲累了。 无论是谁也好,给他一个家,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让他知道他是被守候的,他是被爱护的。 玉鸾靠在楼月璃的胸前,无神地看着檐廊下的洒金梅,那一树铁骨红梅还是当年他们初遇时的宝香薰彻,任由风吹霜打却始终不低头,一如他们的情热,不曾被严冬冷却。 兜兜转转,玉鸾还是回到楼月璃的身边。 许多年前,当晏怜绪在宫粉梅下初次看见那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子时,他手里的红线已经被对方牵引,再也难以解脱。 经历多少悲欢离合,红线绕了那麽多圈,还是深深地系在他们的指尖之间,从来不曾断开。 (上 - 萝月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