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果壳世界
一开始,余泽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收藏柜的梦境。 不过,他的确发现,周围的环境变了。不再是那个古里古怪的医院,而是一座宏伟精致的古老剧院。周围人来人往,都穿着正装,言笑晏晏。 古怪的是,这些人都像是模糊的背景,根本无法被余泽看清楚。 但是余泽的确是在梦境中恢复了神智。他想了想,这才想到,他这是在收藏柜的梦境中? 余泽先是本能地一惊,随即感受到一点跃跃欲试的激动。 收藏柜梦境的到来,意味着有新的特异事件要发生了。而与之前那个古怪的梦境联系起来,这一次的特异事件,多半就是木偶师了。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解决困扰薛枯已久的病毒的机会,已经到来了呢? 余泽并没有加入特局很久,不到一年,但是他的确感受到某种萦绕在特局成员彼此之间的情谊。这种情谊来源于彼此交托后背,彼此保守秘密,甚至,分享彼此的绝望与穷途末路。 他们是世界上仅有的一群碰触真相的人。他们在做着英雄一般的事情。 在真正加入特局之前,余泽并没有特别感受到这一点。他甚至曾经在心里暗自觉得,特局的这群人,就像是表面关系的同事一样。 但是现在他发现了,是他想错了。特局的调查员们是不用明说便可彼此性命相托的伙伴,是战友。 他们共同守护着世界。 ……其实,或许他们真的是表面关系的同事呢? 不管怎么说,余泽此时就被自己的脑补弄得斗志激昂,他握紧了拳头,抬头看向这座剧院。 很奇怪的是,这一次收藏柜的梦境,并没有给出太多的信息。他仅仅知道,这座剧院名为欧诺尔,在中世纪古老的语言中,意为“荣耀之所”。 这里曾经是西方教会七位教皇加冕的地方;时间来到近代,随着教会的统治力逐渐下降,这里被一位大贵族买下,改造成为私人宅邸,随后因为贵族的产业经营不善,这里又被一位大商人买下,商人将其改造成为大剧院,开始演出剧目。 欧诺尔剧院曾经是教堂,因此,这里以纤丽精致的尖顶与繁复耀目的穹顶壁画闻名。剧院的主舞台,恰恰是曾经神父布道的地方;而观众席,则是曾经的教众聆听神父祷告的场所。 在这样的地方观看剧目,观众们感觉自己也多了几分神圣的光辉。 每周三和每周日,是欧诺尔剧院固定的演出时间,通常会上演大型的剧目;而其余的时间,则会根据当日的排演情况随机抽选一些剧目上演;周五周六则为固定的休息时间。 欧诺尔剧院的主人慷慨而善解人意,他经常会无偿提供场地与人手,让一些不知名的小剧团登上舞台。这会带来一些风险,但是也同样会带来机遇。随着演出模式的固定,每周一周二,就成了一些小剧团的专门演出时间。 很多戏剧爱好者,会乘着这个时间,过来欣赏与淘金……尽管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不会遇上什么好苗子。 这一天,就是周一。 余泽站在剧院外面,有些困惑地看着这座外表恢弘的建筑,心想,这和木偶师有什么关系? 他走近了两步,看到外面的布告板上贴着一些海报模样的宣传单。余泽仔细看了看,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简於生。 那张海报的剧名是,场景则是在一家玩偶店里。海报的中心人物是一个正摆出尖叫表情的男人,他周围有许多玩偶,正用一种古怪而阴冷的表情看着他。 好像是个恐怖剧啊? 除却这个男人,海报上还有好几位人物,而简於生则坐在一把装饰华丽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眼神冰冷地瞧着下方,嘴角带着疯狂与高傲的笑意……他穿着类似于西装的正式服装,但是领口大敞,十分洒脱不羁的样子。 他的地位高高在上,宛如神只,在整张海报的最上方,甚至压过了剧目的名称。 他有一张十足俊美的脸,而这样浪荡的模样,恰巧放大了他身上那种魔幻般的魅力。在之前的梦境中看不出来,可是在这张海报上,余泽却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诡异的、令人生畏的吸引力。 余泽歪着头看了他一会,然后心想,没错,简於生就像是个魅魔。 ……当然只是在这张海报上,简於生的样子会让人联想起魅魔。靠着自己的魅力玩弄世人……然而余泽真正见过的那位简於生,并没有这么夸张的魅力。 有人见余泽久久地站在这里,便走过来,搭话说:“你也被简店长的海报吸引了吗?” “……简店长?” 余泽有些不解地询问。 那人十分友好地回答说:“是呀。这个剧目是简店长自编自导自演的,他在这部剧里本色出演了玩偶店店长的角色。” 玩偶店店长? 余泽心中琢磨着这个称呼。 他跳出思维的桎梏,心想,如果这个玩偶,指的就是木偶的话……简於生的身份呢? 那人没注意余泽的走神,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简店长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虽然开着玩偶店,但是从来不卖任何一个玩偶,甚至连别人碰触玩偶,他都要生气。他编排的这部,是部非常惊悚的剧目……真难想象,简店长居然会这么厉害。” 余泽听着听着,忽然有点无语。这位哥们,你不要把你对简於生的崇拜表现得这么明显好吗? 简於生在此前的梦境中,自我表述的身份是江湖大盗,而温嫋也并没有对这个身份产生质疑,这足以表明,在那个世界观下,简於生的确就是个江湖大盗。 可是在收藏柜的世界观里,简於生却成了个玩偶店店长兼剧团团长? 余泽更相信收藏柜,但是他依旧觉得有点迷惑了。他暂时不去想那么多,跟随着这个梦境的节奏走。 他说:“这部剧,今天会上演吗?” “当然,马上就开场了。”那人像是恍然大悟,“哎呀,我还要去看呢。” 他匆匆而来,匆匆离去,就好像一个称职的新人引导NPC。 余泽:“……” 谢谢了。 余泽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收藏柜在无情地嘲笑他的智商。 余泽就慢吞吞地朝欧诺尔剧院里走。周一周二上演的剧目不需要门票,他可以直接进去观看。 一进到剧院,他就有些震惊了。那高高的穹顶、富丽的壁画、精巧的花窗,都让人觉得这里并不是神秘深沉的剧院,而是什么神圣庄严的教堂。 这样的场所并不适合作为剧院,过多的元素会让观众的注意里无法集中在舞台上,至少,当阳光通过穹顶的窗户、透过那些精致魅力的壁画,宛如彩虹一般照射进来的时候。 但是,余泽的注意力,也依旧被舞台上的人影吸引了。 那就是简於生吧。 与此前梦境中的简於生相比,这里的简於生显得十分深沉冷酷。他的目光中投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尖刻的光,好像一位来自深渊的恶魔,尽管如此,他那修长的身躯、俊美英俊的脸庞、优雅圆润的语调、沉冷低哑的声音,依旧使得这个男人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 余泽感觉有点奇怪。 他仿佛已经见过三个简於生了。那个七八十岁,病入膏肓却依旧坚毅的老人……这个角色只是昙花一现,应该并不重要;那个戏谑浪荡、但关键时刻却正经严肃,显得十分表里不一的江湖大盗;还有眼前这个,在舞台上熠熠生辉,不知道真实性格怎么样,但是至少很会演戏的玩偶店店长。 余泽用一种无语又敬佩的眼神盯着简於生,心想,天啦噜,这位简直就是天生的演员啊。 舞台上,简於生仿佛注意到了余泽的目光,眼神一瞬间就抬了起来;他的台词仍旧在继续,可是眼神却如同尖利的刀子,猝然就射中了余泽,把余泽吓了一跳。 他看到了余泽,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带上了一种兴致盎然的意味。 “外来者……”他忽然停下了表演,转身朝向余泽,高声喊道,“外来者,你为何来到这里?!” 随着他的转身,所有的观众、演员,都纷纷转过身来,看向他。余泽僵硬在那里,面对所有人如针刺般的目光,头脑有一瞬间的晕眩。 下一秒,他猝然回神,突然发现周围所有人的脸庞都是简於生的模样;有的女人穿着一身长裙,脸蛋却是简於生那张妖异俊美的脸——不得不说,还挺和谐——有的男人一身粗糙的短衫打扮,脸庞却依旧是简於生那张精致的脸。 简於生的话语还在继续:“你闯入了我的意识……”他缓慢且优雅地说着,但是语气却如同嘶嘶作响的蛇类,“有趣、有趣的人类……” 他像是高高在上的恶魔。 ……草,所以这里是简於生的意识? 收藏柜啊收藏柜,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然后,余泽想到,这里是简於生的意识,而简於生这是在干嘛……自己给自己排练演习并且表演给自己看?! 这他妈是个疯子吧! 余泽第无数次怀疑收藏柜的意图。 简於生从舞台上一跃而下,他慢吞吞地朝余泽走来,步履轻快……周围人的面貌又开始变得模糊,就连欧诺尔剧院也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那位正缓步朝余泽走来的玩偶店店长。 余泽的眼睛与他的对上……他慢慢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只是愣愣地看着简於生。 简於生凑近他,一双深沉的黑色瞳孔兴致勃勃地观察着他……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进入他意识的人类。他还不知道余泽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已经感到了好奇与有趣。 他的语调轻柔,依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你看看我……” 余泽便看着他。 简於生说:“你看见什么样的我?” 余泽歪着头,像是在思索。 他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便被简於生蛊惑,此时已经失去了自我的意识,于是,他说出的所有话,必然是他的真心实意。简於生十分好奇,余泽会说出怎样的话。 可惜简於生不了解余泽。 余泽毫不犹豫地说:“一个美人。” 简於生的笑容僵在嘴角。 他的确挺满意这副皮囊的,不然他刚才干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展示出这幅样貌?甚至在外人面前,他都一直在使用这副皮囊,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长这副模样。 可是……至少是现在,他完全不想听余泽说出这种话。 他的内心充满了一种骄矜的情绪,心想,这可是第一个闯入他意识的人,怎么会如此肤浅,一定是他的容貌过盛,直接蛊惑了这个青年。 这么想着,简於生又有点沾沾自喜起来。 他向来自恋,并且自得于自己的审美。他的意识里向来热闹,自己与自己便可进行无数种艺术活动和自我欣赏,便如同他在这里自编自导自演甚至自己观赏剧目一样。 他扮演着玩偶店店长、剧团团长,扮演着高高在上的神只与充满奇特魅力的恶魔;他扮演着热情的观众、破产的贵族、善良的商人、虔诚的神父与教众、志得意满的教皇、无所事事的平民、悲苦弱小的奴隶…… 甚至,他自己推动时代的发展,推动产业的变革,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推动探索宇宙的脚步,推动宇宙殖民与星际大航海,推动人类探索神灵的领域…… 他在自己的意识里,创造一个世界。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十分有内涵、灵魂十分有趣的人,而漂亮的皮囊……那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于是,他便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给自己换了一副平庸的相貌——真是再平庸不过了,他最讨厌的便是平庸——他又说:“现在呢?” 余泽歪着头看着他,眼神迷茫,脑门几乎出现了一个具现化的问号。他呆呆地、委屈地说:“美人……美人不见了。” 简於生:“……” 就知道美人美人,老子这么一个有深度有情操有文化的人看不见吗!看不见吗! 简於生狠狠地瞪了余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