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记忆的缺失
严悄是个挺奇怪的人,余泽觉得。 他们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时间也接近傍晚了,便决定一起去吃饭。余泽和室友们说了自己的去向,但并没有说下午这一趟警察局的折腾。他并不想把室友们卷入这场波折。 严悄是开车过来的。他身上带着一种不辨年龄的冷漠,这使得余泽觉得他远比外表看起来要成熟得多。 在路上,严悄询问严随被警察带走的原因。 其实这一趟余泽可以不去的,毕竟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好像他也没必要掺和进去,但是因为他是这件事情中不可缺少的“证人”,畏惧自己兄长的严随,就硬是把余泽拉上了。 严随嘟囔着说:“就是……无妄之灾啊。” 严悄说:“你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必然会扯进这些无妄之灾里面。你以为自己还是在过家家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开始语气颇为严厉,后来就转为无奈,到最后,疲惫地叹了口气:“小随,我已经离开严家了。” “哦……哦。”严随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余泽坐立难安。 一路上的气氛都挺尴尬,直到他们走进晚饭的地点——一家火锅店。 余泽有点微妙地看着那家火锅店……如果是巧合的话,未免也太巧合了吧。这可是他不久前刚刚品尝过,甚至在自己的微博上推荐过的火锅店面。 他不由得狐疑地看了看带他们带到这里的严悄,心想,这位说之前就认识他了,不会是认识他的微博吧? 严随看了看火锅店,然后惊讶地脱口而出:“哥,你不是不吃火锅的吗?” 严悄冷冷地说:“现在吃了。” 严随嘟囔了一句什么,但随即闭了嘴,安安静静地跟着走了进去。 嗯……反正他喜欢吃。 坐下来,点完锅底和菜——在征求了他们的意见之后,余泽兴致勃勃地点了一个番茄和麻辣的鸳鸯锅——严随还是没忍住,继续谈起情人亭的事情。 他说:“哥,你也在那个社团里,你应该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喂养怪谈吧?” 闻言,余泽有点惊讶地看了严悄一眼。他也参加了灵异怪谈社?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余泽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严悄实在不是一个见过就忘的人。事实上,他存在感强烈,过目难忘。 他微微垂眸,皱眉思索起来。 严悄瞥了他一眼,然后说:“是的。我还在找他们背后的组织。” 严随如释重负,轻快地说:“有哥你在,我就放心了。” 严悄冷冷地看他一眼,说:“那这件事情还是交给你吧,正好让你锻炼一下。” 严随哀嚎一声,随即跳脱地说:“情人亭的事情,我想解决。我可不想无缘无故地背锅。” 听到这里,余泽随口说:“那是不是得再去情人亭一趟?那里是怪谈核心吧?” 严随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他,说:“你居然知道怪谈核心……” “有人告诉我的……”在梦境中。 他忽然卡了一下,心想,谁告诉他的? 严悄捏紧了杯子,往自己的喉咙里灌了一口冰水。 余泽纠结了一下,然后说:“我忘记谁告诉我的了。” 严随哈哈一笑,刚想取笑他,忽然看见严悄那奇怪的表情。 严随心里咯噔一下。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反正他哥一直是那种死人脸……然而严随看得出来。 他哥在灵异怪谈社,余泽也在…… 如果,是他哥告诉余泽的呢? 这么想着,严随的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 他一直知道,他哥因为身上那个怪谈的问题,一直避免与他人深入接触。但是,如果将怪谈核心的事情告诉了余泽……这显然不是陌生人的关系了! 严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他要有嫂子了吗? 他挑剔地看了看余泽,然后心想,草,这哥们真的不会是他姐夫吗? 严随的脑内活动无人知晓,余泽还在纠结他的记忆问题。 事实上,在遭遇特异事件之后,他对于他的记忆早就处于一种微妙的放任状态了。但是今天这件事情还是让他有些不安,因为怪谈核心的事情是他在梦境中得知的,此前他的收藏柜可是运作良好的,怎么这一次就变了? 这么想着,他偷偷摸摸地掏出手机,点开APP看了一眼。 然后他惊呆了。 我……草……那上面的名字,是严悄没错吧? 他的记忆中,梦境里完全没有严悄这个人啊! 余泽处于一种僵硬的懵逼和震撼的状态中,但好在此时服务员来上锅底和菜,而对面两个人也都心不在焉,于是没有人发现他的问题。 等到对面两个人回过神,余泽也已经冷静下来。他咽了咽口水,看着坐在对面的严悄,觉得有点奇怪。 明明收藏柜里的名字是严悄,但是他的记忆中却没有出现严悄……明明严悄参加了灵异怪谈社,但是现实中多出来的记忆里也没有出现严悄…… 还有,严随所说的,严悄身上带着的怪谈…… 这一顿火锅,余泽食不知味。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对着空空的火锅,整个人泪流满面。 他最近……最喜欢的火锅店……却因为自己的心不在焉……都不知道吃了什么…… 他伤心死了。 他蔫蔫地跟在严家兄弟两个身后,走出火锅店。 严悄回头看了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好笑和无奈。他心想,余泽的快乐和难过,真是十足的简单和纯粹。 是最直接的快乐和难过。 就好像吃了好吃的东西会开心,而吃到了难吃的东西会不开心一样。 是可以一步到位,不含任何杂质的情绪。 这让他羡慕。 严悄身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深深的疲惫。他开车送余泽回学校。在即将到达学校的时候,余泽忽然开口说:“原谅我的冒昧。” 严悄将车停在路边。他预料到余泽要说什么,于是回头去看他。余泽一人坐在后座,眼睛在路灯的照耀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余泽说:“我可以问一下,严悄的身上,带着什么怪谈吗?” 严悄忽然恍惚了一下,他想到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在路上,他们不小心撞到了,余泽看着他,问他:“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觉得你有点眼熟诶。” 余泽真的是一个,太直白太直接的人了。 这样的直白,让严悄,如鲠在喉。 车内一片死寂。 余泽后悔了,他有点不知所措地说:“如果不能说的话……” 严随下意识看向了他的兄长。 “对不起……” “没什么不能说的。” 余泽的道歉和严悄的话几乎同时说出口。 余泽讶然地看着严悄。 严悄收回了目光。他说:“我身上的怪谈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说完这七个字,就没有再继续。他重新发动汽车。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余泽细细咀嚼着这七个字。 意思是……严悄与他人的接触,永远都只是初见时候的样子吗? 但是……严悄和严随之间,显然不是这样?对家人免疫的吗? 余泽思索了一会,又忽然想到,他和严悄的初见,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是梦境之中吗? 但是梦境中的经历他似乎忘记了……他和严悄的第一次相逢,是在更早之前吗? 这么想着,余泽忽然感到了些许的悲哀和难过。 人生若只如初见。 意思是,严悄与他人的接触,就只是定格在最初了吗?永远没有未来……也永远不会发展。第一次,就是之后每一次,和最后一次。 ……余泽宁愿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他被他这样的猜测弄得心思沉重。他恍惚觉得严悄身上仿佛背负着某种诅咒,背负着许多东西……许多过去的回忆。永远停留在过去的人生。 怪不得严悄总是很疲惫很冷漠的样子。 余泽有些难过。 他甚至没有想到任何具体的实例……任何真正可以证明这样的怪谈的确是一种可怖的诅咒的实例……仅仅是这样的概念,他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他凝视着严悄的侧脸……从他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严悄瘦削的脸颊和鬓角的发丝。车内昏暗,车外人流如潮,车水马龙。他看见路灯轻轻照亮了严悄的脸颊,又变得暗淡下来。 他心想,从发现这个怪谈的存在到现在,严悄究竟是怎么生活的呢? 严悄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他将汽车停在余泽的宿舍门口。余泽甚至没怀疑为什么严悄会知道他的宿舍。 一路上,严随都保持着沉默,他看到余泽有些恍惚地道别,一时间欲言又止。等到余泽关了车门,严随才说:“哥,你不追上去吗?” “……” “你现在不追上去,你会后悔的。” “……”严悄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方向盘,他的表情痛苦而扭曲,令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内心的挣扎。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然后,他打开了车门。他匆匆离开,然后砰地一下关了车门。那声音几乎吓了严随一跳。 “小泽!” 严悄喊住了余泽。 余泽惊讶地回头看他。 “我们可以……聊一聊吗?”他近乎卑微地说。他目光中带着一种恳切的、复杂的、悲哀的光,那微弱的光几乎压住了其余一切积极和正面的情绪。 他的眼神像是破碎的镜子,从碎裂的镜面中反射出来的,脆弱又挣扎的光线。他只是看着余泽,只是从那些冰封的情绪中挣扎出些微的琐碎和边角料,就将余泽吓了一跳。 余泽沉默了一下,然后干脆地点了点头:“好,走吧。” 他也想知道,他和严悄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恼怒了起来。 他心想,只有我,只有我一无所知,被骤然临头的命运耍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