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变化
第六章 变化 然而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定了下来,到了合宫的日子,王祺头戴金冠,身穿紫色团花镶珊瑚珠的正装,在一群宫女内官的簇拥下向王后的寝宫走去,他其实也觉得这样很荒谬,明明只是情爱之事,却如同要举行朝会一样这般隆重严肃,别说自己只能接受洪麟,这种情况下纵然是一个闲良子弟,恐怕也会兴致全无,这种情势简直就像是献祭。 王祺甚至能够猜到此时中殿那里是怎样一番情景:宫女正在为宝塔失里梳妆熏香,还会将半个切了口的石榴送到她嘴边,寓意多子多福;而中殿则一脸淡然,如同往日一般庄重,她一向是个坚强的人。 王祺来到宝塔失里的宫院,宽大的床榻上已经铺上了大红色的锦缎,宝城为宝塔失里梳妆完毕,宝德将一枚内装神符的纸袋放进枕套内,她也希望自家公主能够快一点有孕,以摆脱如今这样的不利局面。 在宝塔失里的静默之中,王祺进了内殿,两个人对着一桌点心默默无言,如同参禅一样一直坐到了亥时。渐渐地,天终于黑了下来,洪麟侍立在房间外十分的不安,约定行事的时刻到了,根据王之前的指令,这个时候他就应该进入中殿的卧房侍奉娘娘,就如同他从前侍奉王一样,然而中殿毕竟不是王,他对于中殿没有那样的感情,因此在他心中也感觉十分荒唐。 几年前当王第一次向他表达爱意的时候,洪麟当时乍一听闻王的心意虽然也很震动,一时间十分慌乱,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王对他居然会有这样的感情,然而他面对的是殿下,许多年来朝夕相处,关爱有加,情意深厚,因此最初的惶然之后,洪麟便顺应了王的要求。 洪麟与王亲吻之后,一起脱去衣服来到床上,中间并没有太多激烈斗争的心理活动,甚至如今回忆起让两个人关系的本质转变的那次事情,洪麟还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感觉,一切都仿佛是十分自然的,并不会怎样勉强,王当时甚至很耐心地引导他该怎样做,不会让他太过局促,让他比平日里加倍感受到王的体贴爱护,然而如今王要他做的事情却是清清楚楚地如同动物一样交配。 这时王祺面无表情从里面出来,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进去。” 洪麟怔怔地看了一眼王,似乎是最后一次询问他:“您真的要这样做吗?”如果这个时候停止,一切都来得及。 王祺的目光此时也正转向他,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显然是在告诉洪麟:“是的,必须这样做,无论是朕、中殿还是你,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见洪麟一脸茫然,王祺的表情柔和了下来,目光中流露出柔情,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是安慰,又隐含着劝诫,似乎在告诉他“好自为之”。 洪麟的心情极其复杂,王已经去向桌案边,他垂着头,从王打开的房门慢慢地走进了中殿的内寝。 卧房之中一片喜庆的红色,从地毯,到床帐,再到床上的被褥,全都是大红色的,本来应该是十分热烈的布置,然而却只让人感觉到凄凉。尤其是王后宝塔失里此时穿了一身白衣,端坐在床上,两眼的目光仿佛凝聚成实质,笔直地投向前方,虽然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看自己,然而洪麟的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向侧面闪了一下。 一种悲情而又肃然的气氛笼罩在宝塔失里周围,她那本就端庄的相貌此时看上去更是宛如一尊玉雕的观音,让人感觉似乎心中只要起了一个念头,就是亵渎了她。洪麟忽然想了起来,王后宝塔失里的名字含义就是佛吉祥——多年受蒙古统治,朝中许多世家子弟都懂得蒙古语,就好像过去修习汉文一样。 洪麟一步步走向王妃,他的心情极其紧张,比第一次接受王的时候还要紧张,他终于脱去衣服,露出肌肉坚实的身体,这时他转头一看,眼中出现的是王映在窗子上的背影。 第二天,高丽王的书房中,王祺正在作画,他是个文武双全多才多艺的人,在风雅一途上,不但擅长玄鹤琴,而且也能书善画,书法笔势雄丽,气度不凡,画作也非常有神韵,本来他也是喜欢绘制禅宗画的,曾经画过、、,不过因为与洪麟感情日深,这方面的兴趣便渐渐淡了,如今他惯常画的多是山水花木还有人像。 此时坐在旁边给他磨墨的是惯常的洪麟,王祺一边用毛笔涂抹竹叶,一边问道:“你有好好侍奉王后吧?” 洪麟的头垂得更深了:“请殿下原谅。” 王祺的表情仍然淡然从容:“你是说你做不到?” 其实这一句话他本来没有必要问的,昨天晚上整整一夜,房间里都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如同坟墓一样。王祺清楚地记得当自己和洪麟赤裸身体躺在床上的时候,发出的是怎样一种声响,那激动的声音简直充满了整个房间。 洪麟一时间没有回答,王祺看了他一眼,浓密的睫毛很快遮掩了心情,继续说:“现在只剩下两次机会了,你要快点拿定主意才好。” 一幅墨竹图马上就要画完了,王祺感觉自己此时的心情十分矛盾古怪,为了王位和未来的安全,从理智上来讲,王祺应该是希望洪麟能够与中殿顺利配合的,然而另一方面,洪麟在此事上如此为难,却正说明了他对自己的感情,除了自己,洪麟难以与其她人在一起,因此王祺虽然忧虑,却也安慰。 洪麟困惑地问:“微臣冒昧请问殿下。” “你说。” “殿下为何要选我呢?” 王祺转头望向他,目光中渐渐有了笑意,自从元朝使者到来之后,几天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得这样温煦,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将来中殿所诞育的孩子,也要像你一样温柔才好。” 洪麟百感交集地抬眼看向王,王的这份爱重与信托,他真不知自己能否承担得起。 ======================================= 内殿之中,王祺一身银白色的长袍,独自坐在那里,凄然地弹拨着玄琴,苍白的脸上,表情忧伤到几乎有些虚脱,此时他弹奏的正是宝塔失里那一天赏春的时候唱的曲调:“君将远行去,留我独一人。我将若何哉?若君离我去。吾自悲,望君归,我若悲颜,恐君不归,我所爱……” 竹匙有力地划拨着琴弦,王祺想到昨夜晚上,自己在中殿寝房外的书桌上绘制的一幅没有完成的墨兰,当听到房间里传出的声音时,自己手中的笔不由得顿住了,兰叶的线条再也延伸不下去,笔上的墨汁渐渐流到纸上,凝聚成一个粗粗的墨点,破坏了整幅画的结构。 王祺是一个敏感的人,昨晚当洪麟从中殿房中出来后,王祺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已经有了变化,而这正是他之前曾经忧虑的。 自己对洪麟的感情,王祺完全明白是怎样一种性质和程度,然而洪麟对自己的感情,他却一直不能确定,他知道洪麟对自己是绝对忠诚的,然而这里面有几分情人的爱意,就很值得商榷,就因为这种不确定,所以他才会时常不安,因此当瀚白与宝德逃出宫的时候,他就曾问过洪麟如果处在瀚白的位置,会如何做,当时洪麟的回答很让自己安心,他说会永远陪自己在宫中,然而洪麟那时的答案是不是只因为,他没有真正面对需要抉择的情况? 此时的洪麟同样心绪不宁,他骑马奔出王宫,来到附近的山上,那座山他在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和王一起来过,在这里正好可以俯瞰下方的宫殿。 静静地伫立在山头,望着下面的王宫,洪麟的面色一片复杂,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昨晚是怎样像服侍王一样服侍王后,也记得少年时代与殿下并肩站立在这里时的对话: “从这里看,王城真的好宏伟啊!” “是吗?那么你知道宫殿在哪儿吗?”王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宫殿是你的家,是吗?在哪儿?” “我的家?”王笑着伸出手臂指点着:“我的家在那里,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棒,我多么希望能住在那儿!” “那么,一辈子和我住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殿下!” 这幕场景这么多年来他本来已经有些淡忘了,毕竟十几年来与王朝夕相处,值得记忆的事情太多,然而此刻那一天的情景在眼前却分外鲜明,甚至自己做出允诺之后,王脸上的表情是何等温暖欣慰,此时也格外清晰,当时洪麟其实并未太在意,然而现在那幅画面却如同暗夜中的烛火,直直地刺进眼中。 那个时候自己还年幼无知,不明白殿下的真正意思,答应殿下的话也只是在当时激动的情绪下随口说出,本来没想到过会有人一直记得,然而对于殿下的感情,后来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也到了能够承担的年纪,当王再次询问自己的时候,自己也做出了同样的回答,对于那一次的承诺,殿下就完全有要求自己兑现的权利。 其实洪麟当时也的确是真心诚意的,并没有半点掺假,也丝毫没有勉强,殿下对自己恩深如海,无论自己怎样回报都是应该的,而且,他也愿意待在王的身边,王所发出的光亮与温暖深深吸引着他,从前他确实从没想过要离开王,没有想过要改变如今这样的生活:寝殿外,他是王的健龙卫总管,最忠心的人;寝殿之内,他是殿下的情人。 然而如今他的心意却有些不确定了。